“你难道看不出来这些全都是欲加之罪吗?”金睛子单手抓着报告,大步绕过桌子将它一把贴在了沈养誉的面前,声音因为愤怒而微微颤抖,“沈养誉,你与我做了二十余年同僚,难道还不知道这些都是彻头彻尾的谎言吗?私收贿赂纵容厂家熔币,在白幻疫爆发时私吞物资并高价倒卖,放任防疫乱象滋生……这些难道不全是钟峙干的事吗?”
沈养誉无奈地耸了耸肩:“城主,督察使并不是什么主持公道的伟大人物,我也不过是个依例行事的执事而已。这些调查结果,是我按照流程从各渠道收集汇总来的。”
金睛子气得感觉浑身的血液都直冲脑门。“我不知道是哪个人在动手脚,”她厉声道,“但总之,你被骗了!这些,这些,统统都是造假!”
“但即便是造假我也必须把这些呈交上去。”沈养誉的声音平滑而没有起伏,“因为一切都是合规的,按流程做的。从调查收集到汇总检查,一切都合乎规范,证据明确。”
“可你难道不知道这些都是假的吗!”金睛子大吼。
“我知道,又如何呢?”沈养誉摇了摇头,“我按照规矩办事,仅此而已。”
话毕他转过身去,最后又问了金睛子一句:“看来城主没有别的什么事了。如此,我便先离开了。”
金睛子看着他一步一步地走向城主府的大门,一步一步,带着那份或许会从此断送掉她仕途的文书走向她不可控制的远方。她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却知道自己不能什么都不做,于是她冲上前去追到了他的近前,再次试图与他争辩道:“沈养誉,你应该知道这份文书中有猫腻。尽管现在看来你只是依例行事,但日后,万一这份文书的问题被上面查出来,你作为汇总这份文书的督察使,也难逃其咎……”
“城主,你无需为我操心这么多的。”沈养誉露出疲惫的神情,并没有为了金睛子而停下脚步。
“你难逃其咎,”金睛子坚持要追着他说下去,“你不要以为声称自己依例行事就可以逃避追责,州律有规定……”
“我比你更熟悉州律,城主。”沈养誉加快了步伐,朝城府门口走去。
“就算我们不谈什么权责,什么州律,你的道心难道就不会不安吗?”沈养誉的反应越是平淡金睛子就越是坚持,“你知道自己是在毁掉一个清白的人,不是吗?你若做下了这件事那你从此便欠了我的因果,当看到我被降下不公的罪名,蒙受不公的待遇时,你不可能忘记这一切都是由你亲手造成的!”
“城主,我今日不住督察使馆,我要回家了。”城府门口,沈养誉突然停下脚步,无奈地对金睛子说,“到此为止吧。你所说的一切我并不是不知道。但势必如此,我也没有办法。”
金睛子哽了哽。趁她愣神之际,沈养誉化为灵光朝远处掠去。金睛子来不及多想,立刻也化为灵光朝他追去。沈养誉的修为比金睛子高一个小境界,飞掠的速度亦比她快,金睛子硬是咬牙燃烧了大量真元,拿出搏命的态度去追逐他的轨迹。终于,在沈养誉降落到一处小楼门前,迅速步入其中时,金睛子一把抓住了他即将在身后关上的门。
“你听我说!”金睛子咬牙切齿地用力将门推开,自己亦挤进了门内,“你若是遭到了胁迫,大可与我说明!你也知道我不是一点背景也没有,我大师伯是文宗掌门,祈州首席……”
“城主不必为我担心,请回吧。”这下沈养誉是真的不耐烦了。他打开门,做了一个请的姿势,摆明了是逐客的态度,“比起我的事,你还是好好考虑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吧。”
“但是……”金睛子仰头想要逼视沈养誉的双眼。然而正在她抬头的一刹那,墙面上几朵鲜亮的蓝点忽然抓住了她的视线。
那是一副尺幅不大的山水画,笔触流畅自然似随意落成,却又给人匠心独运的感觉。画面左侧那四只颜色夺目的蓝色飞鸟乍一看有颜色突兀之嫌,再一品,便只觉其境界深妙,妙不可言。
虽从未见过此画,这四只蓝鸟却莫名给了金睛子一种熟悉的感觉。“《云山雁集图》……”很快她便追溯到了这种熟悉感的源头,几乎不出声地喃喃念道。
这是韩令曾对她提到过的画,那副出自诸山真人之手,在拍卖会上以三灵汇之高价成交的画。蓝鸟,几座山头,三棵树……一切都与韩令的描述相符。
可是这副价值三灵汇的画,又怎么会出现在督察使沈养誉的家中?
金睛子惊疑不定地环顾着房间的内饰。沈养誉的私宅与他的督察使馆一样,尽是古旧的陈设。可是,或许是有了那副《云山雁集图》悬挂在此的缘故,金睛子突然觉得眼前这种种其貌不扬的家具摆件似乎并不仅仅是旧了一点那么简单。那木椅,虽漆面斑驳,多有磨损,却雕花精致,设计独特;那挂毯,虽风尘仆仆,颜色暗淡,仔细一看,织绣却格外精致;还有那桌上的小石雕,多宝阁中的彩石,半开的柜中的几个散落的木偶……
都同那其貌不扬的小画一般是出自名家之手吗?还是说,是稀有的古物呢?它们背后的标价,又都是多少灵汇呢?它们是从哪里汇聚到沈养誉府中的呢?
她突然又想到自己那封未能掀起波澜的,揭发钟峙所为的检举文书。那封文书真的是在州府督查司被滞留的吗?文书从她这里到州府,经的可全然是沈养誉的手啊……
越是深想金睛子便越是害怕。僵直着身子,她一步又一步地朝后倒退而去,直至退出了门槛,站到了门前的踏脚石上。
她不能与之对抗的。她骇然地想。若她对抗的只有钟峙一人倒也罢,可如今看来,钟峙甚至都不是她在永兆城府中最大的敌人。如果连督查司都已然和钟峙这些人沆瀣一气,那她还指望从他们那里寻求什么公道,什么正义呢?
“怎么了,城主?”沈养誉见她突然情绪大变,有些困惑地微微偏头。他这一偏头,便正好将身后的那幅画尽数呈露在了金睛子的视野中。金睛子看着沈养誉与他身后那副天价古画,看着这满屋原本只觉其貌不扬,如今却令人毛骨悚然的家居陈设,只觉得沈养誉原本温和的面容变得如噩梦中的鬼怪般扭曲而狰狞。心中逐渐攀升的危机感也疯狂地叫嚣着要她赶快离开,不要再凝视这一切,更不要让这一切察觉到她凝视的眼神,否则,恐怖的灾厄就会降临。
“没什么。我,我现在知道你的意思了,我说服不了你。”她干巴巴地说,尽可能维持着神情的淡然。
沈养誉满意地笑了笑。
于是一个月后,永兆城城主谪迁为黑礁城右城主的事,便随着封官敕令的下达而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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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二章 他的假面(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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