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在愤怒的时候会向凡人展现他的怒火，用万丈波涛将敢于挑战它威严的人吞噬。

    但是大海也并不总是愤怒，现在的海面就平静而又温柔，除了在海风的吹拂下泛起的那一丝涟漪，看起来就像是一块蓝色的宝石。

    按理来说，遇到风平浪静的日子，属于是老天爷开恩。但是站在甲板上的中村正雄心情却不是很美丽。

    作为船上的二副，他在这艘游轮上的地位其实非常高，本应该坐在船舱里懒洋洋地打瞌睡，不应该在甲板上风吹日晒。

    只是这次游轮是被一位很有钱的客人包场了，而有钱人就是事多，总是整出一些意料之外的状况，让中村正雄疲于应对。

    而中村正雄又不敢撂挑子不敢，因为船长已经私下里警告过他，这次的客人来头不小，如果可以搭上线，那么未来真金白银大大的有。如果有人想拦着大家赚钱，那么船长不介意把他扔进海里。

    中村正雄知道船长自诩为聪明人，说话从来都不说全，喜欢让下面人猜；但是反之，如果船长把一件事说得明明白白，那这证明不是请求，而已命令。

    “中村先生，请问为什么海水是蓝色的呢？是因为反射了天空的颜色吗？为什么天空是蓝色的呢？”

    正当中村正雄扶着栏杆感到头痛的时候，令他头痛的源头又开始发力。中村正雄转过身来，映入眼帘的是穿着白色新式长裙的娇俏少女，正扑闪着大眼睛充满好奇地看着中村正雄。

    所谓新式长裙是相对于帝国传统衬裙的产物，它并不新，在帝国之外已经发展了近千年。近百年之中，随着各国交流越来越频繁，所以这些非本土的服装也开始在帝国范围内流行起来。

    不过帝国的年轻人们并不在乎这些，他们只想要做一些不同的，标新立异的事情。帝国的皇帝现今四十有二，在发动战争之前也曾经是一个并不太得志的皇子，他身边也围绕着和他一样的年轻人，象牙以自己的意志主导国家。为了标榜自己的“叛逆”，服装或许是最简单也有嘴支架的途径。皇帝上位之后，所有标有“新式”的东西就都开始流行起来。新式的服装，新式的发型，新式鞋子，新式的婚礼……

    若是诸位以为这些新潮的东西的出现代表帝国思想进步，兼容并包，那可就错了。年轻人标榜叛逆之后，也只是为了重新做上国家这辆马车。皇子成了皇帝之后，并没有改掉“旧式”的帝制，没有去革三宫六院，没有取消皇位继承制度，没有遣散内侍和宫女……

    所谓的“新式”不过是表面的东西罢了，帝国的内在从来都没有改变。皇帝上位之后，也很快和老资格的亲王，老臣和将军们苟合。他有事穿在身上的新式正装或许是那场“叛逆”留在他身上唯一的痕迹了。

    改革的风在之前也曾吹拂过帝国很多次，但是每次传统的势力总会死灰复燃。就像是一个屡教不改的浪子，令人无奈。而这次帝国的战争或许是这个浪子的一次宣言，如果不是世界改变了帝国，那么就是帝国将要改变这个世界。

    眼前的少女自然不懂得这“新式”和“旧式”之间有几多忧愁，她只是单纯喜欢这件衣服的配色，旧式的襦裙她也有好几件。最近她通过电话联系闺中密友，她们都劝少女要紧跟潮流，所以少女也悄然改换了着装风格。

    当然，对中村正雄这样年近五十的“老家伙”来说，少女的穿搭属于是文化冲击了。中村正雄眼睛扫了一眼少女保守的高领脖颈，还是舒了一口气。新式长裙也经过了本地化处理，要不然也没办法大规模流行起来。

    本来船长的想法是找几个年纪和这位大小姐相近的年轻人来作陪的。可是这船上根本不招女水手，而其他那些年轻的混小子们各个都带着一股莽撞劲儿，船长怕因此冲撞了贵人。所以这活儿啊，还得是二副中村正雄来干，毕竟人老成精懂得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

    “佐佐木千代子小姐……我只是个老水手，在海上讨生活的，我这粗人哪知道这些？您这些问题应该去请教研究院的先生们。”中村正雄正色回答了少女的问题，“另外，甲板上风大，那风里带着病气。”

    “风里可没有病气。”千代子说道。

    “嗨，您说的是，您说的是。”中村正雄也是底层混出来的，能顺着说就绝不逆着说，但是他又补了一句，“您身子骨精贵，染了风寒那就麻烦了。”

    千代子兴致缺缺地嗯了一声，随后盯着平静的海面，没有再说话。

    中村正雄知道自己拂了这个大小姐的面子，但是他又能如何呢？中村正雄感觉到有些头痛，他想到了船长的警告。

    ——诶，为什么来的不是个大少爷呢？那样还可以跟大少爷讲讲海上的冒险，讲讲水手们都喜欢开的带颜色的笑话。这个大小姐问东问西的，自己一个字都回答不上来，简直是烦死了。

    这时，旁边又传来了一个声音。

    “小姐，您该回去了。中村先生说的话，大海上风大，要是一会儿掀起浪头来，您的衣服就要湿了。”

    出声解围的是千代子身边的一个管家，年纪和中村正雄相仿。他穿着笔挺的新式正装，脚上蹬着一双马靴，看上去十分干练。这时这位管家正微微躬身，对着少女提出建议。

    “我才刚出来没多大一会儿。”千代子撅着嘴唇说道，“那船舱里一点意思都没有。好不容易出来散心，怎么能一直待在屋子里呢？”

    “这已经是返航的船了，老爷今天早上不还说了，您该收心了。”老管家提醒道。

    千代子的嘴噘得更高了，就差跺跺她那双穿着精致小皮鞋的脚了。

    “您就回去吧，小的多说一句，这大海真不是什么好玩的东西，有什么好看的？我们这些小伙子每年都有几个被海浪卷下去的，返航的时候见到他们老娘我都不知道说什么。”

    坐游轮出行在帝国还是个新潮的玩意，过去富贵人家最多是坐着船在小湖里光上几圈，吟诗作对，饮酒作乐。这大海自古以来都代表着危险，出海的不是贫穷到没什么可失去的贱民，就是犯了事的亡命之徒。

    船长倒是从新式思潮之中看出来了大海上的新商机，可是他麾下的这帮老兄弟们还是不懂，只能说船长之所以是船长还是有理由的，格局那算是打得开开的了。

    “啊，大海真的这么危险？”千代子反倒来了兴趣。

    千代子虽然听到了中村正雄的话，但是她没有体验过亲近的人去世是什么滋味，自然无法跟那些低贱的水手共情。更重要的是，她无法理解一个家庭失去了年轻小伙子之后就会崩溃，老父老母无人赡养等于慢性死亡，顶梁柱这个词可不是白叫的。

    她只是单纯地因为散心之旅即将结束，大海上的旅途有些无聊，所以感到好奇。

    “您给我讲讲，人掉进海里之后真的就完了吗？”她用亮晶晶的眼睛看着中村正雄。

    “那倒也不尽然。”中村正雄有心夸大一下海上的风险，“有时候海上的海盗从抢走了船上的财物还会把船也抢走。原来船上的水手不愿意归降的就直接赶到海里去。这种事能流传出来，就说明这些被踹下海的人有人活下来了。不过十个里有一个能活下来就不错了。”

    “如果能抓着一块木板，是不是可以在海上飘很久？”千代子问道。

    “说是这样说，可是一直飘着有什么用呢？”中村正雄摇了摇头，“如果没有凑巧附近有个岛，或者有船经过，那么那个人就必死无疑了。我就听我三叔讲过一个故事，那年……”

    中村正雄还没有讲完他的故事，就有一个年轻的水手从桅杆上的观察点爬了下来。

    “报告二副，海上飘过来了两个人。”

    中村正雄一愣，随后从水手的手中接过了望远镜，按照水手的指示一看，还真在远处看到两个人坐着一条小小的救生船，正不断地挥手，吸引着这边的注意力。

    “是海上的遇难者吗？”

    千代子十分兴奋，没想到正聊到这方面的事情，就可以看到现成的素材。她也从裙兜之中摸出了一个精致的望远镜，只可惜这个望远镜虽然看着美观，但是放大能力一般，只是个样子货，千代子只能看到模模糊糊两个人影。

    但是这也足够让她感到兴奋的了，这可比窝在船舱里看书写信带劲多了。

    “他们是被海盗赶下来的吗？还是遇到了海难？”千代子问道，“我们赶紧把他们救上来问问！”

    老管家却脸色阴沉，他用隐晦的眼神看向乐中村正雄，中村正雄则皱着眉头沉思。

    两个人担心的事情都只有一件，因为大海上不仅会遇到遇难者，还会遇到装成遇难者的海盗。

    不过中村正雄观察了一会儿，发现周围没有其他船的影子，而且海面非常平静，也看不出有什么暗礁和陷阱。这里是帝国内海，理论上来说也非常安全。这艘游轮上有一百多人，就算是真的混进来了两个海盗或许也不是什么大问题。

    中村正雄当然没有考虑过什么潜水艇，或者是超自然能力的事。

    想到这里，他的脸色就有缓和了下来。老管家观察着他的神色，心里也有了谱。

    “中村先生，那我们就把他们接上来吧？”老管家终究还是心疼小姐。

    “那好，三郎，你去通知他们靠过去把人捞上来。顺便和船长大副他们也说一声。”

    “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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