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小姐，请您相信老爷。”老管家微微低头，“请您相信老爷的判断。”

    一听到老管家这话，千代子就一下子炸毛了。

    “相信什么？相信我亲眼看见那个狐狸精大晚上的不睡觉，跑到爹爹的书房里去了！真当我还是个小孩子，什么都不懂吗！”

    一回忆起那天晚上的所见所闻，千代子一下子觉得一股酸意涌上了自己的心头。她平时总是和她的闺中密友写信，也听过看过不少关于继母的故事，那里面的女主人公被继母整治得可惨了。

    平时她都是当故事看，但是那个叫松本的女狐狸精出现了之后，千代子一下子就警觉了起来。

    千代子有着介于小孩子和成年人之间的年纪，已经发育没法再跑到父亲膝上撒娇，却还待字闺中没有嫁人。这和那些继母继女故事里的女主角不能说是完全一致，但也是一模一样了。

    于是千代子就狠狠地共情了。

    “你去告诉爹爹，这个家里有她没我，有我没她。他想要续弦？好啊，可以啊，先把我杀了，他爱和哪个小妖精好都没有关系，只要记得把我和母亲葬在一起就好了。”

    千代子越说越委屈，脸上的泪水已经止不住了。

    “这次出来散心，本来就是因为被那个狐狸精恶心到了。没想到她还收买了我的贴身侍女来玩阴的，未来她要是进了家门，该有多恶毒我都不敢想！”

    “咳咳……”老管家感觉千代子越说越离谱，连忙劝阻，“大小姐，我想松本女士就算是对您有意见，也应该进了门之后再发力吧。怎么会还没有进门就来找您的麻烦呢？这样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千代子脸上的泪一下子就止住了。

    “对啊……所以她的邪恶真面目还没有暴露……”千代子抬眼问道，“勇伯，那你说这是怎么回事呢？”

    看来千代子对于这位松本女士是真的非常厌恶，这个人设立得稳稳的。

    老管家有心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就是说有种可能，是那个侍女真的是不小心打翻了茶碗，又自作主张地想要向客人求饶呢？

    不过老管家也有自己的考虑，他觉得这种时候应该顺着大小姐的意思说。

    “或许是这样，家里的这些奴仆觉得家里要换主人了，所以为了讨好，开始自作主张地提前站队……”

    “没错！就是这样。”

    千代子觉得这个理由太合理了，她同时也越想越觉得生气，自己可是正牌大小姐，竟然已经被家里的这些势利眼奴婢看不上眼了。平时也没有克扣她们的例银，怎么这帮狗东西就是不知道感恩呢？

    想到这里，千代子柳眉倒竖。

    “勇伯，再给那个贱婢加十杖……”千代子说到这里，略微犹豫了一下，“不过还是别把人打死了，在船上大家都走不开，要是死了人那得多晦气。”

    老管家领命，微微躬身然后离去。他虽然觉得这件事没那么复杂，但是也应该问问清楚。

    这位老管家是个多疑的人，并且自认为自己愚钝，没有分辨真假话的能力，所以他——只相信人被打到半死的时候说的话。

    冯唐和胜两人回到了船舱，一时之间两个人都无话可说。胜打开了酒瓶，倒了两杯酒，给冯唐递了一杯过去。

    “我不喝酒。”

    “好吧，那我自己喝。”

    胜连喝两杯，然后深深地舒了一口气。

    “市松……”

    “大叔，我知道我不应该节外生枝，我也知道我们应该保持低调，我只是看不惯……”

    “傻小子，你又能有什么看不惯的。”胜听到这话苦笑了一下，“那是人家的家仆，签了卖身契的，人家想打想罚那是合情合理合法，你闹到官府上官府也不管。”

    “可是……”冯唐呆了一呆，他越发深刻地感受到这个世界和他过去所处的文明世界不一样。

    “不要掺和进人家的家事里，这些有钱人家复杂得很，你把握不住的。”

    “家奴这种东西就应该被取缔，大家都是人，凭什么有的人就要如此任人打骂？”

    胜听了之后，也不点头，也不摇头，只是抿了一口酒。他知道冯唐被抓到研究所的时候年纪还小，不太懂事；而在研究所之中自然也没有人教他这个社会是如何运行的，所以冯唐还保持着年轻人最质朴的情感和价值观。

    而胜想要利用的就是这份质朴的正义。

    “那你这个想法可有点残酷了。”胜说道，“我问你，如果你有个仇家和你作对，你把他斗翻了，把他整死了，但是他家还有一百多口人，你要把这些人如何？”

    “你还要把他们都杀了？杀戮过剩，有伤天和。你要是把他们放走，保不齐有几个对你心怀仇怨，决定日后找你报仇。你说要是把他们关起来？这关人的开销有多大，害得找专人管理。”

    冯唐没想到胜突然问了这么个问题。

    “那你说该怎么办？”胜说道这里，突然明白过来了，“你是说，充作家奴？”

    “没错，这些人能活下来，已经是开恩了。”胜说道，“你认为贱籍奴隶是坏的，但是你要和谁比，和普通人比那确实很惨，但是家奴至少还可以活着。”

    “那今天的那个侍女也是……”冯唐感觉到有些不解，“他们把仇人家的孩子放在身边服侍，难道不感到害怕吗？”

    “我不清楚，也有可能是家奴之间生下来的孩子。”胜想了想说道，“这种孩子生下来就是家奴，从小调教保持忠诚，用起来最为得心应手。”

    冯唐沉默了下来。他发现他面对的是帝国社会之中的一个完备的体制，一环套一环。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的合理，大家已经在努力变得文明了，你还有什么不满意？

    当然还是不满意，因为冯唐见过更加文明的社会。如果法律和暴力机关可以更好地抵抗住犯罪事件，那么也就没必要担心仇人来报复，而家奴制度也自然不需要存在了。

    更直接的办法是让家奴之间不能生育，这样就没有孩子一出生就需要遭罪。冯唐不相信这种事帝国的大人物们想不到，他们只是享受着家奴制度带来的便利，不愿意改变罢了。

    胜看着冯唐沉思，在旁边突然开口。

    “联盟已经颁布了法律，取消了奴隶制。没有犯罪的人就不会被株连，大家都是自由的。联盟从来不强迫人做他们不想做的事情。”

    胜说完之后看着冯唐，他很希望看到冯现实惊讶，然后是纠结，最后露出神清气爽的神情，多去和胜咨询一下联盟的情况。

    之前胜答应了和冯唐的交易，冯唐帮助他完成联盟的间谍任务，而他帮助冯唐办个身份，逃离帝国。但是胜其实一直都没有死心，他想要把冯唐劝诱到联盟去。而他也不着急，因为他觉得自己可以在一路上潜移默化地影响冯唐的判断。

    这还是个少年，他是的心中还有热血，这样的人必然无法和腐朽的帝国兼容。如果冯唐只是普通人，那么他最后只能屈服于旧的制度和势力。但是冯唐偏偏不是普通人，他有着超出了普通人的能力。

    但是，胜却没有等来他想要的反应。冯唐看了他一眼，然后开口。

    “那大叔是因为喜欢间谍这份工作才来当间谍的吗？”

    胜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他当然不喜欢当间谍，只是对于联盟来说他个人所拥有的价值就仅仅剩下这些了。

    “所谓的自由也不过是从一种强迫变成另一种强迫罢了。”

    冯唐说完之后感到一阵空虚，因为他自己也想不到什么好的解决办法。

    冯唐依旧不想去联盟，如果遇到困难就跑，那么不是永远都无法面对困难？冯唐在现实生活里已经逃避得够多了，他不想再继续逃避了。

    冯唐只不过是在迁怒罢了，他本属于市松的身体之中涌动着对于帝国的归属感；而他属于冯唐自身的意识又来自于和平世界，这让他对陷入战争的两个国家都看不上眼。

    他对于帝国无处不在的压迫感到不满，又对联盟本能地感到敌视。那种不满和敌视像是两种颜色的火焰，相互缠绕交织，让冯唐感觉的身体仿佛都要撕裂开来。

    虚空之中又仿佛有人在对冯唐说话。

    “如果你觉得自己的国家不好，为什么不去自己建设它？”

    冯唐一下子就泻火了。

    这里不得不说，冯唐是一个开导能力很强的人，他擅长物理上的自我开导，也擅长精神上的自我开导。

    仔细一想，为什么我冯唐要纠结于这种东西，我是什么了不起的人吗？我是大思想家吗？不是啊。

    我冯唐就是一个摆烂的高中生，来玩游戏的，还是个在游戏里都只能拿到低评价的摆烂玩家。摆烂就要有摆烂的样子，直接加速起来，看看这个世界里未来帝国和联盟究竟会变成什么样。

    于是冯唐开始就着窗外雨水的伴奏，在船舱里锻炼身体，练习格斗技术，开发自己的超能力。

    这也算是他转换心情的方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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