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公公，您不是还要为三皇子殿下分忧吗？不继续追查联盟的特工了吗？”船长忍不住问道。

    “查啊，必须要狠狠地查！不过这就交给了马都尉了。”黄公公转过了脸来看向身旁的武官，“给咱家留下来几个人，你就继续完成军令吧！”

    那武官脸上毫无表情，只是低声称诺，然后清点出几个精锐士兵留下，随即转走就走，毫不拖泥带水。

    黄公公也不去看佐佐木弘那难看的神态，只是对着清晨的阳光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的手指。

    “咱家在这里也只是殿下担心下面的武官平时打仗还行，但是搜捕起来没有经验，并不够细心。但是咱家这些时日看下来，马都尉是个明白事理的，根本不需要咱家插手。令出多门乃是兵家大忌，我再待下去就是打扰马都尉指挥了，那我不如就和佐佐木先生一起回凌定市吧！”

    “这大海上阳光好啊。马都尉那边什么都好，就是人多船窄，咱家在这里好容易能有机会透透气了。”

    “那……那就请您自便了。”

    佐佐木先生仿佛被气到了自闭，憋出来这么一句之后就再也不说话了。旁边的船长看着气氛不好，立刻一挥手，对这众人吩咐。

    “你们这些没眼力劲儿的，还不下去开船，都等什么呢？再不动一会儿我就要扣你们工钱了！”然后他又踢了一脚身边的大副，“臭小子，还不快给黄公公安排点吃食？船上生鲜的海味还有吗？”

    他身旁的大副虽然年轻些，但是看着比船长还胖，眉眼之间的谄媚学了个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只见他笑得像菊花一样，然后快步走进了船舱，活像是被船长一脚踢下了甲板一般。

    于是被士兵们聚起来的水手们也都轰然散去，游轮开始缓缓移动，冯唐和胜也走下了甲板。

    “这个佐佐木老爷到底是什么来头，竟然敢和代表三皇子的内侍这么叫板？”冯唐忍不住在下面问道。

    “那黄公公不是说了吗，是个重要的民间企业家，但是具体是做什么的我就不知道了。”胜见冯唐似乎还有些不懂，于是继续解释，“皇帝能够登基背后还少不了足够的财力。不论是收买大贵族，还是安排情报网络，甚至是养一批私兵死士准备物理解决对手，都需要钱。”

    “站在皇帝背后的人其实是一个叫庆达商会的组织。那时皇帝还是一个普通皇子，他和庆达商会许下了一些好处，这才获得了他们的大力支持。”

    胜说道这里，开始感叹起来。

    “以往帝国最有钱的是那些世家，而商人那是帝国之中最贱的职业，但是这百年来有所不同。”胜摇了摇头说道，“最开始是因为薛桖内乱，他是帝国在北部行省的驻军指挥使，但是却私自找个由头弄死了帝国排下去的文官，在实质上已经割据。他在北部行省横行无道，心情不好就杀人，但帝国因为他能打仗，抵御外族所以对他十分忍让。”

    “当然，后来大家发现其实薛桖早就和外族有所勾结，他维持着战争的烈度，让外族没办法真的吞并国土，但是却让纵容他们烧杀抢掠。”

    “薛桖内乱持续了十年，帝国和外界的通商道路被阻隔，这时候就出现了一批亡命徒，他们穿过战区和国外通商，以血换钱，牟取暴利。这些人其实都是北部行省的居民，但是他们过得太惨了，活不下去了于是都带着一家老小逃到了南方。这些人也很无奈，因为他们在南方没有耕地，也没有一技之长，只能做最低贱的商人。他们把家小留在南方，男人们去闯战区。”

    “本来南方的商路是世家开的老字号们把持的，他们可看不起这些北边来的蛮子。于是世家们低价收购这些北方人用命换来的货物，然后再高价卖给他们生活必需品。南方人想着要割韭菜，只是却打错了算盘。北方人都是见过了血的，哪里受得了这个气，于是就和南方的世家们斗起来了。”

    “这场商场上的战争看不见血，但是却十分残酷。北方人不得不抛开家姓和地区的偏见，联合在了一起，组成了庆达商会。这个商会甚至也不拘泥于南方北方，他们积极吸纳所有的成功商人。”

    “十年后，薛桖内乱尘埃落定，薛桖被压往京师斩首，人头落地。但是薛桖内乱导致的这场商战却持续了接近百年。虽然北方的商路已经赚不到什么钱了，但是商会将目光转向了海外，开始和走海路和外国人进行交易。”

    “海运的风险甚至要比过去穿过战区更加大，因为在那个年代船遇到海难的话，船上所有人都活不下来。同时外国也有商会，他们比我们更加野蛮，平时是商船，但是遇到合适的目标也不介意当一回海盗。但是这种困难也伴随着巨大的利益，这让商会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世家们也看到了海上的利益，但是他们已经把持了帝国之类的运河，这是一个更加稳定的利益点，所以他们没有足够的决心去危险的大海上冒险。最后庆达商会证明了世家的习惯的模式已经落后了时代，最后在商场上打败了世家，垄断了帝国内部所有的商路。”

    “实际上所有的商场上的战斗最后还是要落到上层来，庆达商会成功的最后一步就是以自己的大部分财力下注，投资了当今的皇帝。”胜最后总结道，“当今的皇帝登基以来，商人们的地位大幅提高，已经是帝国之中不是贵族的贵族。”

    冯唐默默地听着这个世界的历史，感觉到仿佛看到了一张逐渐展开的波澜壮阔的画卷。清晨的海浪还在翻滚着冲击游轮，在钢铁面前，海浪轻柔得像是情人的抚摸。可在百年前，商会的建立者之中又有多少人葬身海底呢？

    胜又将话题转回到佐佐木老爷身上。

    “佐佐木弘应该是商会的高层，他和帝国有合作——这种合作其实是相对平等的，如果帝国不给他平等，他就可以想办法逃到联盟去，联盟要比帝国更加欢迎大商人的到来。”

    “我看这个黄公公对他态度很好，还说要护送佐佐木先生返航呢。”冯唐笑着说道。

    “你可以看成是三皇子殿下在拉拢佐佐木先生。”胜解释道，“只是这种拉拢比较强硬。如果他真的和黄公公一起在凌定市靠港，在有心人的眼里这就代表着佐佐木先生导向了三皇子殿下。”

    “难怪他不愿意，皇子夺嫡这种事还是太过危险了。”冯唐不由地点了点头，“现在有几个皇子在竞争？”

    “皇帝子女不少，大皇子早夭，但是现在最有势力的是二皇子晋王和三皇子周王。现在皇帝还年富力强，没有立下储君，他们两个争的不是别的，正是那太子之位。”

    “这两个皇子都是皇帝在登得大位之前就诞下的龙种。皇帝过去夺嫡争位的时候曾三出京师，假死环生，都带着这两个皇子，对他们的感情很深，所以早早地给了他们封地。”

    “二皇子晋王现在边境的军伍里和联盟对峙，获得了不少军功，虽然没有亲自带兵打仗，只是提出建议，但也在军中获得了不少人望。看来三皇子不服，这才从皇帝那里领导了抓捕联盟特工的差事，不过我们在他们眼皮底下，他们也没能发现……”

    “这么说来三皇子不太行，二皇子又是很大咯？”冯唐问道。

    而胜听到了冯唐的问题，给他回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你是这么想的吗？”

    “诶，有什么不对的吗？”

    “不要忘了一句话，会哭的孩子才有奶吃。”胜摇了摇头说道，“这两位皇子都在模仿皇帝，二皇子模仿的是现在皇帝的威严，三皇子或许是在模仿过去皇帝的藏拙。要知道那个皇子能当太子仅仅取决于皇帝喜欢谁，而不取决于这个皇子事情做得多好。更何况，现在的皇帝还年富力强啊！”

    胜的最后一句话之中包含了太多的感叹，冯唐这回倒是听懂了。他之前只是对这种事不敏感，不代表他没看过书，没读过史。

    他一下子就想明白，如果皇子事情做得很漂亮，反倒会让皇帝产生忌惮。当然了，要是事情办砸了，显得皇子很无能，皇帝也是断然不会选他的。这其中就需要把握一个度，做的太好不行，做得太差也不行。

    当皇帝的在皇子之间居中调和，看着他们打架，本来就是帝制的传统艺能了。而且当今的皇帝本来就是老泥瓦匠了，登基的时候就在调和学子，军人，世家大族，寒门大臣，世袭贵族等等势力，那个和稀泥的水平那可是炉火纯青。

    等着吧，这两个皇子一直争，挣到他们四十岁了，争到他们弟弟妹妹也四十岁了，说不定皇帝还在和稀泥了。就算当上了储君，也有可能熬不过皇帝，在皇帝之前先走了。这也不是没有过先例。

    按照冯唐的想法，这些皇子就应该开开窍，把这些事情都想明白，太子也好，皇帝也罢，谁爱当谁当去。就在自己的王府里躺平，然后直接开摆！反正躺平了皇帝也会把你优化掉，也不会把你作为优秀人才输送到社会，何乐而不为呢？

    只要自己做好一个废物，就没有人能废了我。只要自己足够无能，就没有人能弄你。

    可惜，这二皇子和三皇子就没有这种觉悟，他们两个还在这里卷着呢，这卷着卷着就把旁边路过吃瓜的佐佐木先生也卷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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