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也不太会安慰人，他只能捡好听的说。虽然他内心深处从一开始就觉得千代子这个大小姐挺傻的。这种傻不是智力上的啥，而是理性上的傻。千代子明明知道很多知识，也大概知道这个世界是如何运行的，但是她却并没有按照理性驱动自己的行为，这在冯唐看来就是傻。

    当然冯唐觉得自己不傻，虽然他现在可不会说真话。

    “市松先生，你爸爸是什么人啊？”千代子突然出声问道。

    冯唐差点就把“哪个爸爸”问出口了。冯唐第一世的父亲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冯唐直到大学毕业前也都是和父亲一样踏踏实实的小镇做题家。等待他走入了社会，挣到了钱，被压榨了剩余价值，加了班，被甩了锅，开始摆烂，人才逐渐变得油滑起来。

    同时他也背离了父亲的期望。他的父亲有着很朴素的价值观，总是劝冯唐多为这个世界做贡献，这样人生才有意义。冯唐认为父亲说的都对，但是他坚决不改。

    冯唐对第二世的父亲有些愧疚，他出生的时候真是年龄就已经比第二世的父亲大了。这让他从未真正了解对方，也没来得及了解对方。

    而冯唐对第三世的父亲的印象只继承于市松的记忆。看起来对方是个冷漠的小市民，面对来抓捕自己儿子的黑衣人，他选择了拉住妻子，明哲保身。但是若是冯唐站在对方的角度，大概也会做出一样的选择——

    千百道想法在冯唐的脑海之中一闪而过，他最后说道。

    “他……他是个好人。”

    千代子听了这个回答，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靠在冯唐的怀里沉默着。

    冯唐内心感到十分忐忑，甚至没有心情去体验怀中少女的触感。虽然他活了三辈子，但是从没有过这种和异性如此亲密接触的经验。在第一次人生之中，冯唐也有过女朋友，但是两个人的关系更偏向于社会人之间的各取所需，冯唐从未感受到这种心与心之间的触动。

    但是冯唐并未因此而感动，更没有为此而共鸣，他的心中依旧有一种强烈的冲动。他想要将少女推开，他想要往地上一趟，然后掏出手机刷刷短视频，他……就是想要摆烂。

    他很清楚千代子正在依赖着自己，他虽然没有爱上千代子，但是也不能说憎恶对方。可是承担另一个人的重量，支持另外一个人前行——这对于现在的冯唐来说实在是太过沉重了。在主世界的时候，冯唐就是因为想要逃避自身的责任才来参加这个重开游戏的。

    他无法改变主世界那种扭曲的氛围，也无法拯救自己的姐姐，所以他选择了摆烂。这样的冯唐，来到游戏之中后，也不可能马上成为圣人。

    但是，冯唐潜意识做遵循的道德守则又告诉冯唐，这时候他不能这么做。作为一个人，一个善良的人，有些事是不能做的。

    这是因为，冯唐在前两段人生之中虽然不是圣人，但是也从来没有做过什么坏事。成为圣人需要超越常人的意志力和道德，成为恶人或许需要更高的意志力和超越一般伦理的道德观。而冯唐这两者都不具备。

    一般人在面对这种情况时，都会选择尊重自己本能的欲望，不加思考地做出选择。但是冯唐却是一个偏执的人，他做一切决定之前都需要仔细想清楚。如此这般，就像是一个卡bug的机器一般，冯唐的大脑在两种状态之中切换着，这让他既无法推开千代子，也没有办法真正地接纳千代子。

    或许冯唐自己都没有意识到，他的精神的某个部分早就已经坏掉了。

    不过好在，外面的一串隐隐约约的脚步声救了冯唐。

    冯唐有了借口，将千代子轻柔地从怀里解放出来。他甚至希望千代子白他一眼，骂他是流氓，或者是用力朝着他脸上来一个大逼兜子。这样他就可以将自己定性为幸运色狼，从而不用在意刚才那个拥抱之中是否有更深层的含义。

    但是千代子只是转头来，用小鹿一般清澈的眼睛看着冯唐，那瞳孔之中只透露出来了单纯的疑惑，像是在问：为什么不继续抱着人家？

    冯唐咳嗽了两声。

    “外面好像有人来了，我们该走了。”

    冯唐像是想要逃离千代子身边一般，从地上拿起提灯，准备出门。他想要立刻溜走，但是千代子却拉住了他。

    “市松先生，我们现在出去大概会和外面的人迎面撞上。”

    冯唐听了听那脚步声，似乎的确是离这里越来越近了。

    “那该怎么办呢？”

    “我们就待在这里。”千代子耸了耸肩，“只要我们不出去，他们说不定不会发现我们。而且就算发现我们又怎么样，爸爸他自己自己去外面找女人，他没资格管我和谁在一起！”

    冯唐在心中暗暗叫苦。是啊，你是你爸爸的心肝小宝贝，你爸爸当然不敢管你了。但是他可敢管我，我哪天走在路上就会被人套个麻袋直接沉到海里去。从佐佐木先生开发的梼杌外骨骼来看，他大概不太像个和平主义者。

    而更重要的是，外面来的人真的是佐佐木弘吗？虽然那脚步声越来越近，冯唐已经可以听到了外面谈话的声音。其中有一道声音略显尖细，不是那黄公公又是谁？

    “吉田船长，你这艘游轮下层还是别有洞天啊！咱家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么多暗门的游轮。”

    “黄公公，不瞒您说，这艘游轮也是退役的军舰改过来的，这里也不是我造的啊！当然了，这艘船已经被佐佐木先生包下来了，下面也按照雇主的要求做了一些小小的改造。”

    “是吗？佐佐木先生，看来您还藏着不少秘密呢。”

    “秘密？我没有什么秘密，我只是有一些私人物品罢了。您不会对其他人的隐私有兴趣吧。”

    “瞧您说的，我当然不会刺探他人的阴私。只可惜我还身兼了周王殿下给我的差事，不得不为国效力。探查联盟的特工是公事，那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冯唐的脸色一下子变得难看起来。要是黄公公发现了这个暗室，发现了暗室里面的梼杌外骨骼……冯唐不知道佐佐木先生会怎么样，因为佐佐木先生可能会被黄公公带着人直接干掉，也有可能就此妥协上了周王这条船。甚至吉田船长还有可能发威直接把黄公公扔到海里……

    但是不管是那种可能，冯唐这个外人一定会被灭口。

    像是梼杌外骨骼这样的跨时代的发明乃是国之重器。那些皇亲国戚，亲王大臣们自然可以随便挥霍这些国之重器，但是冯唐这样的平民看一眼就都是重罪。

    现在冯唐和千代子两个人被关在这个舱室里，想出去都难。一股难言的绝望感涌上了冯唐的心头，他感觉自己就像是被在棋局之中被逼入了死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不过这种状况反倒让冯唐刚才不断跳动的心平静了下来。他不害怕困难，不如说冯唐是一个喜欢挑战高难度游戏的人——这里的前提是游戏，输了也没事。而冯唐不喜欢的则是游戏之外的事情，比如说千代子刚才和他的那个拥抱。

    “一定有办法的，一定还有什么方法……”冯唐低声自言自语，“副本世界不会给出没法通关的谜题！”

    当然，这句话大概只是一种心理安慰，副本世界或许有其解法，但是冯唐也可能在很早之前就已经偏离了正确路线。根据他逃离研究所的人物评价来看，这个重开游戏可不是一般的难。冯唐这样连自己人生都过不好的家伙，还想要过好别人的人生？别做梦了。

    但不知道是不是自我暗示的缘故，冯唐感觉自己的思路变得越来越清晰。他开始将手头有的牌全部都整理起来，就想像是搭积木一样，在脑海之中模拟思考破局的可能。

    “被佐佐木弘发现我和千代子在这间舱室已经是无法避免的事情了。但是这并不危险，佐佐木先生知道了之后最多也是生气把我打一顿，只要我稳住千代子，和她一直保持良好的关系，我就不会有事。”

    “相反，如果被黄公公发现我和这些外骨骼原型机在舱室就麻烦了。或许佐佐木先生的伪装舱室可以骗过黄公公，但是我不能讲希望寄托在这种微小的可能性上。”

    “他们已经走到了门口，我和千代子出去就会被发现，如此说来，我和千代子一起在舱室的这件事是必然被发现的。不过……”

    冯唐突然眼前一亮。

    “黄公公发现这个舱室，和发现外骨骼原型机完全是两件事！只要想办法把这些外骨骼隐藏起来就好了……”

    “把他们扔出去……不，仍不出去。先不提这些箱子有多重，我拿不拿得动，这个舱室是完全密闭的，我将外骨骼弄出去很难不被黄公公发现。”

    “还有一种方法，我能不能尝试驾驶这些外骨骼原型机？这样做有些冒险，这些外骨骼还没有加上安全系统，我可能因为操作不当把自己搞得四分五裂。而且我就算穿上了外骨骼也不一定能逃脱成功，因为这样会引来整个帝国的追捕……不，或许有一定逃脱的可能，因为外骨骼的最常待机时间长达一个月，我可以做一个月的‘超人’……”

    冯唐发现，机械外骨骼完全就像是为了帮助冯唐摆脱这个困境而研发的。它有着超长的耐力，可以给驾驶员提供保护，并且还极大地简化了学习成本。冯唐已经扫完了说明书和设计图纸，趁现在学会驾驶并不是不可能的事。

    但是冯唐还是犹豫了，他想到了身边的千代子，想到了现在或许已经回到了船舱的是大叔胜。自己或许可以逃走，他们或许就要倒霉了……

    冯唐一边纠结着，一边走到了一个箱子面前。他看着箱子里的东西，脸色突然一边。

    “等等，或许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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