佐佐木家的工程师张了张嘴，冯唐的这句话直接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在他的心目之中，佐佐木家的产品还真的不是工人们生产出来的，是他们设计的高精度流水线制造出来的。工厂里这些工人们只不过是一些昂贵的机械手臂的替代品罢了。

    在工程师的心目之中，工厂之中有两种机器：第一种是昂贵但是可靠，由钢铁组成，可以二十四小时工作的优质机器；以及第二种，不可靠但是廉价，由需要吃饭休息的血肉组成，时不时就会开小差，溜号，聊闲天误事的劣质机器。

    在他的心目之中，第二种机器就必须要时刻对其保持怀疑，用严厉苛刻的手段监视和控制，所以第二种机器根本就不需要什么声誉。

    只可惜工程师根本不敢把这些话说出来，因为他发现冯唐的话已经在工人之中激起了轩然大波。这些因为长时间劳作而神情疲惫，眼神呆滞的工人们好像被点燃了一般，眼神之中重新冒出了光。

    “就是啊，我们也为佐佐木工业贡献了什么多，为什么要怀疑我们？”“如果没有我们工人，光靠这些机器是不能生产出产品的。”“佐佐木工业生产的战舰行驶在大海上，和联盟猪交战，这里面也有我们的一份力！”“我昨天还告诉过女儿，我跟她说，外面跑的那些汽车都用了她爸爸生产的零件，女儿也为我自豪呢！”“你说得没错，我是不习惯工作，如果有机会我是想偷懒——但是这不代表我在工作的时候会出现失误，不代表我工作时不全神贯注。”“佐佐木工业如果是天下第一，那我们这些在佐佐木工业工作的工人们不也应该是天下第一吗？”

    工人们不敢大声反驳，却在小声地相互议论着。他们都看着佐佐木家的工程师，这让工程师心里一冷，他没来由地感到了一阵恐惧——那种恐惧就像是被养在猪圈之中的肥猪突然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着他一样。

    “陈，陈公子……”工程师用颤抖的声音说道，“这个，这里……我们要不还是先回去吧。”

    “回去做什么？”陈烨依旧死死地盯着流水线和设计图纸，“别烦我。”

    “可是……”工程师呆呆地看着陈烨，这位他也惹不起。平时可以随意欺负的工人们好像也变得不好惹了，他夹在中间两面不讨好，简直是难受极了。

    “市松啊，这些事情不好收场了……”胜苦笑着对着冯唐说道，“我们该怎么办才好呢？”

    冯唐叹了一口气。

    “我也不知道，抱歉，是我自作主张了。”

    “你做得……你做得是对的。”胜说道，“只是对的事情，我们就一定要做吗？”

    的确，对的事情的确不都是需要做的——比如任何智力正常的人，在高中时努力学习，不谈最后高考能不能考到一本线，至少在班级或者是学校之中考到第一名是没问题的。这个第一可以是某一次的第一，学科的第一，总分的第一。

    可惜，就算是如此，还是有很多人从未考过第一名。

    考个好成绩无疑是正确的事情，但是正确的事情往往要付出比犯错多很多倍的痛苦和折磨。人总是讨厌困难，喜欢轻松。冯唐也是如此，要不然他也不会当这么多年摆烂人了。

    在穿越之后，面对父母的突然死亡，姐姐的神秘表现，冯唐发现了世界的残酷。这时候正确事情是和这份残酷抗争到底，不论是追求力量打破规则，亦或者是成为记者追求真相想办法将其公之于众……冯唐知道这些方法，也想过去做，但是他感觉其中的困难太大，于是只好逃避。

    谁都想成为盖世英雄，救受苦大众与水火之中，可是不是所有人都有这份力量。从书本之中，冯唐也曾看到文天祥宁死不屈的绝笔，阿基米德面对罗马士兵的屠刀时的淡然；在各种文艺作品之中，冯唐也看到过很多记者的故事，他们手无缚鸡之力，却顽强地就是想要追求一个真相。

    只可惜，冯唐并不像他们那样有力量——这里的力量不仅仅是权利，财力，也包括心灵上的力量。在面对挫折的时候，冯唐没有那么强韧的意志。在面对恐惧的时候，冯唐没有那么大的勇气。他是一个因为老师一句批评就是难受半天，因为同学几句吹捧就会得意忘形的普通人。

    按照穿越者的传统，冯唐应该来一句莫欺少年穷，然后将痛苦化为前进的动力，将困难当做进步的空间，最后打爆一切。只可惜冯唐做不到，就像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在高考之中大杀四方一样。

    于是冯唐就摆烂了，他甚至连面对姐姐的勇气都没有。他甚至没有办法告知姐姐他已经察觉到了姐姐身上的异样——因为他甚至还抱着鸵鸟心态，只要他不说破，那么他就可以假装一切只是他的妄想，他和姐姐都生活在正常的世界里，他不用担心那些他无法抵抗的黑暗。

    穿越并未改变冯唐，他依旧是个有些懦弱，喜欢逃避的普通人。只是……

    “我已经错了很多很多次……”冯唐对着胜淡淡一笑，“要是不偶尔做一次对的事情，我恐怕要连最基本的善恶是非都要忘了。”

    只是现在冯唐在玩游戏。

    无论这个副本世界有多真实，但是这对冯唐来说也只是个游戏罢了。他没有出生在这个世界之中，在这里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社会关系。他在游戏之中死去，也并不会真的如何。更重要的是——

    他在游戏之中无论取得多高的评价，对他的现实生活都于事无补。

    这一点和冯唐看过的很多游戏小说不同。

    系统已经明确表示，游戏之中获得的一切都不会带到现实生活里来。冯唐曾私下问过系统，一些信息属性的知识和技术会如何处理，系统也表示会在回到主世界之后进行屏蔽，冯唐只能想起来大概有这个东西，却无法想明白细节。系统还提醒冯唐，不同世界规则不一样，所以知识也不能通用。

    总之，对于冯唐来说，这里就真的只是个游戏罢了。无论他在其中做得好，还是做得差，都对他的生活毫无影响。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让自己爽快一点？

    的确，他现在正在以“市松”的角色的身份参与到游戏之中，他需要完成清水百户交给他的任务，他现在潜入了佐佐木家的工厂之中，他不应该暴露自己，要不然或许会拉低游戏评分，甚至死于非命——可是就算是人物死亡，游戏评分拉低，这又如何？

    在这里，做正确的事情的成本已经被拉到无限低。只要冯唐愿意牺牲游戏评价，那么他可以在这个副本世界之中肆意妄为。很多穿越到游戏之中的穿越者会将游戏的评分刷到无限高，从中牟利。可是对于冯唐来说，游戏评分就像是某种货币，他可以用其换取短暂一瞬间的勇气——

    做正确的事情的勇气。

    “是啊，此时不做更待何时啊？”冯唐不由地笑了起来。如果现在我还选择摆烂，那不就是真的烂了？

    胜看着冯唐一时沉默。他还想继续劝几句，但是冯唐眼睛之中闪动的神光让他莫名想起已经牺牲的社稷学宫之中的学长。

    “算了……算了……”胜一声长叹，可是他有感觉自己心中某个角落也开始有火焰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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