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之中不多时有多了一个苍老佝偻的身影，看样子是刚从柴房里面走来，手上抱着柴火，周身带着露水的气息。

    “妈！您怎么来了，不是说让您晚点起，等着吃饭就行了吗？”

    “饭……饭……做饭……”

    老妇人含混不清地说着，她的一张嘴之中已经没有了多少牙齿，身体也有些不灵活，却执拗地想要帮忙做饭。

    “妈！回去！”光子一下子提高了嗓门，说话的时候就像是一只正在嘶吼的野兽。

    实际上老妇人也根本听不到光子在说什么，她的听力早就差不多丧失殆尽了，所以光子和她说话时必须要如此大声。

    在光子看来，这些并不是得了病，这只是人老了。在光子的观念里，人一旦过了五十岁，自然而然地就会变成这样。尤其是女人，生过几次孩子之后身体恢复得不好，体质就会被不断地削弱。她身边从小打到的所有人都是如此，光子知道自己未来也逃不过这个命运。

    光子不敢睡懒觉的原因也正是如此。如果她不早起做饭，她的母亲就会拖着接近残废的身体来做饭。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折腾几个小时之后还真的能做出来一顿可以入口的饭。但是光子每次吃到口中都会觉得一阵揪心的痛。

    好不容易把母亲劝走，做好了饭，光子忙着将饭菜端上桌。进了堂屋才看到父亲已经起了，正呆呆地坐在椅子上看向了窗外，左手拿着水瓢，里面是水缸里水，右手的袖口空荡荡的。

    光子的父亲过去也是佐佐木工业园的工人，在光子小时候出了一次事故，导致他的整个小臂都被机器卷了进去。佐佐木家后来给了补偿，支付了父亲的医疗费之后还有结余。

    但是他们一家人都没有什么文化，手上攥着一大笔钱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街上的小混混和二流子们知道了这件事，想要抢，但是被邻居们和女宿会的人赶走了。但是这件事也被传了出去，于是吸引来了几个骗子，略施手段就从光子一家人手里骗走了大部分钱。

    “爹，起了。”

    “嗯。”

    “饭做好了。”

    “好。”

    “我去看看三哥？”

    “去吧……”

    光子的家里损失了重要的劳动力，从此她的父亲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绝大部分工作都做不了了。他似乎自己也意识到自己成了家人们的负担，变得一日沉默寡言起来，每天就是在家里坐在椅子上发呆。

    光子劝他做点什么，什么都好。但是固执的小老头每日依旧如此，光子看到他这样有时候心里会突然冒出了一个离经叛道的念头：一次事故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毁掉一个人，佐佐木家给出来了那点赔偿真的足够弥补一个人的一生吗？

    不过光子很快又释然，答案是“是的”。钱真的可以和一个人的一生画上等号。

    她撩开了门帘，看到了躺在病床上的三哥。

    光子家一共有兄弟姐妹四个，光子是最小的那个，上面有三个哥哥，两个姐姐。他们一家人是逃难的时候逃到凌定市来的，那时候闹饥荒，虽然算不上是千里赤地，人相食，但是流民也只是将将能够活下去罢了。

    那时候母亲怀着光子的大哥，营养不良，大哥生下来之后也没得到什么像样的照顾，很快就夭折了。

    光子一家是流民，所以没有土地，只能在凌定市码头做活。而佐佐木家族的工业园也大概是在那个时候建起来的。本来佐佐木家虽然世代经营实业，但是手里也只有几个小工厂。而趁着饥荒，佐佐木家吸纳了大量的没有土地的流民当做工人，一下子腾飞了起来。百姓受到的苦难却成为了佐佐木家吃到的人口红利，这件事情也算是相当讽刺。

    光子也算是一路跟着佐佐木家一起走来的。佐佐木家最开始对于工人很重视，给的待遇不错。那时候光子还没有出生，那是她从小到大听腻的“传说之中的好日子”。也正是在那时候，家里没有什么经济压力，父亲剩下了光子的二哥三个，大姐和二姐。

    光子的二哥长得半大之后就被帝国征兵队的人拉走了，从此不知下落。帝国这些年和联盟在边境地区对峙，交火时有发生，整个国家已经处于战时状态几十年了。光子的二哥或许已经死了，成为了无法分辨身份的尸体，孤零零地躺在异国他乡；或许是被联盟俘虏，成为了联盟矿场的奴隶劳工，或者在种植园里种棉花。

    再往后就是光子长大，光子的父亲失去了劳动能力，家里一下就变得窘迫起来。

    在父亲出了事之后，家里都是母亲和两个姐姐们在做零工维持。后来两个姐姐嫁走了，索性三哥也长大了，他一个人干两份工补贴家用。等到光子年纪渐长，也可以做工的时候，家里的日子稍微好了一段。

    光子觉得那是她从小到大最快乐的一段时间，虽然日子依旧是紧巴巴的，但是却好歹有了盼头。她也有了小小的愿望，想要打工赚钱给自己攒下一笔小小的家装，未来嫁一户好人家。

    只可惜她的理想还没有实现，就破灭了。几个月前，她正在家里做小零工，准备做好了之后第二天去卖钱。然后却突然看到隔壁的柴田叔叔到了家里来，说是她的三哥外面当苦力的时候一下子倒了。

    光子只觉得天都塌下来了，她知道自己的嫁妆留不住了。家里根本没有闲钱，她手上攒的这点钱或许是整个家庭唯一的积蓄。

    对于光子这样的家庭来说，生孩子算是一种投资——或者用诸位更加能理解的方式来说——那就是抽卡。如果生出了男孩，家里多了一个劳动力，那就是抽到了SSR。要是生出的是女孩，养大了要钱，给嫁妆也要花钱，这样就算是赔钱货（取决于女孩子的姿色，姿色好的嫁到了好人家可以收点彩礼，算是收支平衡。有人性的父母必须要给出嫁的女儿嫁妆，要不然女儿会在婆家受欺负。但是能收多少彩礼那就不好说了。当然要是父母狠心，完全不给嫁妆，那么就类似于把一些垃圾卡销卡，可以回收一些碎片，聊胜于无。）。

    光子家生了三男三女，从运气上来说算是不欧不非正常人。最大的两个女儿都的了点彩礼，算是小赚。但是三个男孩夭折了一个，还有一个当了兵生死不知，这两个就算是纯纯的赔钱了。现在当父亲的成了残疾，最后的一个儿子也病倒了，整个家庭就直接崩溃了。

    底层家庭就是如此经不住风险，崩溃就在一瞬间。

    光子将攒下来的钱全部都扔到了杏林苑，在那里抓了药，给三哥熬药汤治病。光子总觉得自己从杏林苑买回来的药缺斤少两，那个杏林苑的账房看着贼眉鼠眼的，但是她没有文化，也分辨不出来是不是真的短了她的药。

    三哥的病时好时坏，有时候都可以下地走路，帮着光子挑水了，现在却又躺在了床上打摆子，吃什么吐什么。光子听女宿会的姐姐说，病人就算是病德再厉害也是要吃东西的。那些药汤熬得再浓，喝下去之后肚子也还是饿了。所以光子现在必须要让三哥吃点东西。

    光子想到这里叹了一口气，将稀粥放在床头，就要扶三哥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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