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闺女啊……”

    光子家的老婆子似乎是听到院子里有人说话，于是走了出来，嘴里含含混混的，脚上也有些磕磕绊绊，光子连忙上前把她扶住。

    “难处……？是不是……有……难……”

    “没有啊！没有难处！”光子心里难受，知道是让母亲担心了。母亲虽然腿脚不灵便，耳朵不好，嘴上也说不清楚话，但是很多事情她看在眼中，洞察力很敏锐，心里也跟个明镜一样。但是她没多解释，还是准备好说歹说把母亲劝回去。旁边的柴田也扯着嗓门叫。

    “大姐！没什么难处，您回去歇着吧！”

    “来，来骗……骗我……”

    “什么骗，是真的！我们老街坊了！怎么能骗你呢？”

    正在这闹腾的时候，光子又听到外面传来了动静。那就像是劈柴的声音一样，一下一下又沉又重，还在想着门口接近。柴田和光子连忙走到门前往外看，却只看到了眼前有一双蒲扇大的手掌。光子再往上看去，才看到门外人的脸。来人长得又高又大，直接在门前投下来一小块阴影将光子和柴田罩住了。

    不过光子和柴田也不害怕，来人他们很熟悉，知道他虽然生的高大，但是其实年纪很小还没成年，而且性格十分温和，是个好孩子。最主要的是，来人身上穿着衣服上印有一个正四面体的标志，那是女宿会的标志。

    “太郎啊，你怎么来了？”光子招呼道，“来家里坐坐，喝碗水啊！”

    “我替姐姐跑腿传话来了。”太郎用憨憨的声音拒绝了光子的邀请，“一会儿还有好几家要跑，就不进来了。”

    “这样啊……”

    光子知道太郎说的姐姐是谁，那是女宿会的祭祀芳子小姐，是一个非常厉害的人。虽然她的年纪也没有多大，但是这片街上没有一个人不服她。芳子小姐肯定是读过书的，有时候说出来的道理就是那么入耳，比那些只会骂闲街的婆娘们强一万倍。在他们这个地方，有一个知书达理的人愿意跟他们说话已经是极为难得了，所以大家自然对芳子言听计从。

    “太郎啊，芳子小姐让你传什么话啊？”

    太郎不想让光子仰着头和他说话，所以他慢慢地蹲下身子，平视着光子。

    “芳子姐姐说让大家去货仓那边去，好像是要说什么事。”太郎憨厚地挠了挠自己的后脑勺，“诶呀，具体要说什么我也给搞忘了。芳子姐姐说得太难懂，我一开始就没怎么搞明白。后来传了几家话之后我就全忘了。”

    这片地方生活的人过去大多数是码头工人，商人们在附近建了一处货仓，半夜里有急活的时候他们好直接从附近的住户里找人当苦力。不过后来佐佐木工业园崛起了之后，这里的住户就都去当工厂工人了，那片货仓渐渐地就闲置了下来，也就是一片很大的空地。女宿教有时候的确会把这片空地当成集会的会场。

    “我也要去吗？”旁边的柴田问道，他并不信女宿教。

    “不管是不是我们的教众，芳子姐姐都希望大家能去。”太郎很公式化地回答道，看来这个问题他已经回答了不少次了。

    柴田瘪了瘪嘴，那这个意思就是必须去了。芳子小姐在这附近的街区里名气很大，有点像是村子里的宿老一般，平时经常调停邻里之间的矛盾，有很高的威望。虽然柴田有些不愿意，但是他还是不敢违背芳子的意思，就是嘴上的抱怨是少不了的了。

    “诶，芳子小姐也真是的。”柴田说道，“大白天的正是上工的时候，谁去货仓那边开什么集会啊！”

    “大家不是都没法上工了吗？”太郎笑了笑说道。

    “好小子，连你都知道了？哦，我记得你也在佐佐木工业园干活来着……”

    柴田在一旁嘟嘟囔囔的，但是光子到底是个女孩，她心思细，考虑得多了点。

    “芳子小姐已经知道佐佐木工业园让我们交保险的事了？”光子期待地问道，“是不是这次开集会就是来解决这个问题的？”

    “是吗？好像是？”太郎一副头痛的样子想着，“诶呀，我实在是想不起来了。不过芳子姐姐说，去的人回来的时候可以领上三个大红薯回家，红薯有限，去得晚了可能就只有两个了。”

    柴田听了这话立刻跳了起来。

    “你这小子，为什么最关键的事情放到最后说。去啊！我这就去！”

    柴田说完之后就拉着太郎风风火火地走了，光子在旁边看着也是哑然失笑，心中的忧郁也被冲淡了不少。

    红薯这东西不小，算是主食，可以顶饿。对光子这样的女孩来说三个大红薯精细着吃的话可以吃上个两天。紧紧去跟着大家到货仓那边开一场会就可以赚到两天的口粮，这笔生意无疑就是很赚的。

    有很多人以为下层百姓愚笨，这话其实是错的，只要到了他们擅长的领域，他们算得精明着呢。比如一分钱怎么买最多的食物，填饱一家人的肚子；怎么利用亲戚之间的人情债务，巧妙地借东家还西家，最后读过难关；再比如眼下柴田和光子对自身时间成本和效率的比较和换算——

    只不过大部分认为下层百姓愚笨的人，对这些领域并不熟悉罢了。

    “去……去吧……”

    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站在旁边的老妇人竟然奇迹一般地耳朵没背，听清楚了太郎的话。她死死地拉着光子的手，力量之大让光子都有些吃痛。

    “好，好的，妈，我去。”

    “去……他们是，好人，饥荒时……给过我们吃……吃的……”光子的母亲似乎没听到，她没有松手依旧拉着光子絮絮叨叨地说着。

    人老了，大部分记忆会变得模糊，唯独对于苦难的记忆会变得各位深刻，连带着苦难之中吃的哪怕一顿饱饭都会显得格外香甜。那稀汤寡水之中的几粒放馊的陈年黄米，烤得发焦的半根放凉的红薯，吃下去喉咙就会像是刀割一般的野菜团子……

    光子其实没有关于饥荒的记忆，但是女宿教之前救过他们一家的故事她也是从小听到大的。在那个年代，女宿教用一口粮食救了很多人，这也是为什么这附近的工厂工人大部分人都新女宿教的原因——他们都是当年逃荒来的饥民。

    “好的！妈，我会去的！”

    光子被迫大声吼了几句，终于把老太太劝了回去。她和父亲打了一个招呼，让他帮忙照看三哥之后就匆匆出门了。光子还记得太郎的话，要是去了晚了就拿不到三个红薯了。

    等到光子赶到会场的时候心里一凉，因为来的人比她想象得要多了很多。不过好在就在空地的几个入口出就有女宿会的妇女们在组织着发红薯，看样子是管够。看到维持秩序的大部分都是女宿会的妇孺，倒也不是没有人歪心思。

    不过这边刚有一个街溜子抢了装着红薯的袋子准备跑，就被太郎从后面赶上一巴掌趴在后背上，直接把这小子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这下子旁边几个想要插队的人都一下子排排站好了。

    本来太郎的速度是没有这么快的，奈何街溜子太贪，跑路时抓着红薯袋子不愿意放手，走得太慢了而已。那红薯袋子有多重啊，谁背着这东西也跑不快。这些都是女宿教多年的经验了，就算是要发东西也要发那种单位质量价格极低的东西，不能发钱。虽然她们可能不太懂数学，不太懂“单位质量的价格”，但是他们一直沿袭着过去的经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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