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朱棣高昂激情的声音落下后，本来还充满怒意的北平府百姓们，却陷入了沉默当中。

    所有人都默不作声。

    而燕王府的护卫们，也在迷茫的看向了高台之上。

    燕王爷说的这话，是啥意思？

    推翻皇帝？

    不，是废除帝制！

    这是所有人都未曾设想过的道路，他们本以为，这位燕王殿下是想着推翻建文皇帝，然后自己上位当皇帝。何曾想过这位燕王殿下竟然如此高尚，直接选择让皇帝这份职业从历史上消失。

    我不想当皇帝了，以后也甭想有人当皇帝。

    在这方面上，百姓们自然是没资格去发表意见的。他们根本不知道假如没有皇帝与世袭的贵族老爷们，对他们的生活是否会有任何的影响。

    但现在燕王要让他们站起来，要为自己而战，为自己的儿孙们而战，为老百姓们世世代代的尊严而战！

    这对他们来说，当然是一件大好事。

    但如果让他们去上战场……

    还是别了吧。

    他们愿意供奉一个为民而战的朱棣为神明，但他们不愿自己去为民而战。

    朱棣看到这一幕，心都凉了。

    还是高估老百姓们的觉悟了。

    其实这些老百姓们和世家门阀们都是一个样，如果有人愿意为了他们去谋求利益，他们自然会很乐意。可如果要让他们去付出什么，他们是万万不愿意答应的。

    朱棣回头看了一眼朱高燨，似乎有些不解，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局面。

    朱高燨面色不变，做了一个手势：不必担心，老爹你继续按照稿子念就行了。

    事到如今，朱棣也已经没有退路了，只能硬着头皮一条路走下去了。

    在众人碎声聊天的时候，朱棣勐地大喝一声：“你们真的有在听吗！真的有人在乎尊严吗！”

    这勐然的一声大喝将众人吓了一大跳，重新将目光投向了朱棣。

    朱棣沉重的说道：“这才是当下最大的问题，不是吗？”

    “没人在乎，根本就没人去想过，是否站起来比跪着更舒服，沉沦在被贵族老爷们当做是牛羊的日复一日中，灵魂早已麻木。”

    “尊严，是最锋利的剑。”

    “剑是用来对付敌人的，而非是用来欺骗的。你们的敌人手里拥有着力量，我所说的敌人，不是瓦剌人，也不是鞑靼人。”

    “敌人，就在山海关的南面。到底是什么样的敌人，应该为你们现在的颓废处境负责？”

    此刻，台下有人高呼：“是地主老爷！”

    “是权贵们！”

    “是皇帝！”

    朱棣的声音康慨激昂，仿佛有击败一切的力量：“是的，就是他们！”

    “权贵们自称是明人，但无论是现在还是以后，他们都不受我们的欢迎，都不被我们需要，但他们现在到处都是！他们就是一群吸血虫，爬在我们的背上敲骨榨髓，将我们辛辛苦苦劳动所得的粮食掠夺，逼迫我们昼夜不休的去劳动，而他们则理所当然的享受着我们劳动所带来的成果！”

    “他们侵略我们的朝廷，掠夺我们的财富，摧毁我们的家园和故乡！同胞们，我告诉你们，这是一场战争！”

    “这是一场反抗侵略的战争，将这些欺辱我们的侵略者驱逐，我们根本不需要他们！”

    朱棣捂住了胸口，痛心的说道：“同胞们，想想吧。在田地里干活的佃户，每个农夫每天要在地里辛苦劳动七个时辰到八个时辰，有的甚至长达九个时辰！然而即使他们如此辛苦的劳动，所收获的却很少，只能勉强获得维持自己活下去的粮食。让一个身强力壮体格健全的二十岁小伙子，在这样的情况下去被压榨，能够使他在二十五岁时变成满头白发！”

    “想想吧，这是为什么，为什么我们付出了劳动却依旧获得猪狗不如？”

    “这是因为权贵们这群吸血虫，掠夺了本该属于我们的粮食与财富！”

    “我们要将他们赶走！”

    “我们要建立一个新的大明，没有权贵与皇帝的大明，一个百姓至高无上的大明！”

    “我们要实行四个时辰工作制，我们要闻闻花香，我们要晒晒太阳，我们要争取四个时辰干活，四个时辰睡觉，剩下的四个时辰留给我们自己！”

    朱棣深吸了一口气，用尽浑身的力气大喊道：

    “民主万岁！

    ！”

    余音久久未散，朱棣俯视高台下的众人，依旧没人回答他。

    仿佛，

    一切都只是他自己在自言自语。

    朱棣的心中出现了前所未有的失望，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百姓，但没有任何一个百姓愿意为他发生。

    天下大同……

    呵，看来只不过是笑话罢了。

    好孤独啊，朱棣的内心里一片凄凉。

    正当他绝望的时候，沉默的高台下，忽然传来了一道响亮的声音：“民主万岁！”

    一言既出，百姓们的声音便犹如雷鸣一般附和：“民主万岁！”

    “民主万岁！

    ”

    “民主万岁！

    ！”

    潮汐般的声音紧接而来的附和，所有人都在高呼民主万岁，他们攥紧了拳头，眼神里带着狂热，看向朱棣的眼神里充满了敬仰。

    朱棣的双手此刻都在忍不住的颤抖，攥紧了拳头。

    “民主，”

    “万岁！”

    ……

    大同理想的传播速度就像是星火燎原，从北平城开始流传，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整个北平府上下都已经流传了起来。

    尽管有相当多的一部分人对此不屑一顾，觉得朱棣是在逢场作戏，等他打下来天下还是会继续称帝。但也有一部分人选择了半信半疑，毕竟还从未有过哪个人在造反的时候，愿意喊出这样的口号。

    也不知是谁，将朱棣在北平城西郊的演讲记录了下来，印刷成册，出版成书。

    位于南京的建文皇帝看完了朱棣的演讲记录以后，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愤怒，而是疑惑的自言自语：“这不可能是四叔自己写的啊，朕那四叔才认识几个大字，这又是找谁代写的？”

    但无论如何，天下都已经大乱了。

    建文帝甚至不需要自己出兵，朱棣成了权贵阶级的叛徒，宁王朱权与辽王朱植主动请缨，愿斩燕逆！

    ……

    北平城的会府后堂里，只坐着三个人。

    朱棣，姚广孝，朱高燨。

    一个正值壮年的燕王朱棣，一个精神焕发立志屠龙的病虎姚广孝，一个青涩稚嫩的怀安郡王朱高燨。

    朱棣问道：“小四，下一步，我们应该怎么搞？”

    姚广孝疑惑的看了一眼朱老四，仿佛在说：我他妈才是军师啊，你不问我你去问一小屁孩？

    朱高燨有条不紊的说道：“我们看似在北平府搞得轰轰烈烈，但实际上，目前为止都还是一盘散沙。我们需要一支从上到下都整齐划一的军队，毕竟我们要考虑的不只是民心，还有战斗力。”

    姚广孝饶有兴致的问道：“不知小郡王有何高见？”

    “旗帜，一面能得到信服力的旗帜。”

    朱高燨早有准备，取出一面旗帜，展开摊在了桌上。

    白底黑字，上书一个方正的“明”字。

    “我们不是反贼，正相反，我们是大明的忠良之臣，要给大明带来一场创新的变革，要推翻落后且昏庸的帝制！”

    朱高燨重复道，“寻常明军打的旗帜，是所属军队将领的番号。这样的好处在于，可以更好的去分辨属部，协同指挥。但弊端在于，容易让各个不同的军队难以协调。”

    “我们的旗帜，只打一个‘明’字，一来，洗清我们造反作乱的嫌疑，争取大明百姓的支持。二来，整改军队，无论是哪个卫所的将士，只要是站在这面日月旗下，那他就是大同军的将士！”

    ……

    朱棣手里拿着旗帜，从后堂走进了会府的正堂，此时的正堂里，已经坐满了燕王府上下的高级军官。

    燕军都指挥佥事，张玉。

    指挥同知，朱能。

    燕山中护卫千户官，丘福。

    都指挥同知，谭渊。

    燕山右护卫百户官，王真。

    ……

    虽然这些人官职不同，最低的甚至只是一个小百户，但朱棣很清楚，在座的这些人，日后都是国家柱石。

    “我简单说两句，这是我们军队的大同旗，以后，这面旗帜就象征着我们这支民主之军的军魂。”

    朱棣将旗帜放在的桌上，有条不紊的说道，“有些话，我在西郊演讲的时候已经说的很明白了。我们这支军队，是为民主而战，是为天下百姓而战，是为了千秋功业而战。”

    “如果有人跟着我打仗，追求的是世袭权贵，那么大可转身离开，我不会阻拦。如果有人愿意跟着我朱老四打下去，百姓将永远将你铭记在心中。”

    “天下，是天下人的天下。”

    “这一仗不好打，但我们的身后，是全天下的百姓，我们将在百姓的呼声中，沐浴烈火永垂不朽！”

    “如果我摔倒了，我还会站起来，但我不会摔倒。”

    “在这场战争中，将会出现两种结局。敌人消灭了我们，亦或者是我们消灭的敌人。”

    他转身离去，只给会府内的一众将士留下了一个背影。

    “如果我失败了，把我的尸体用大同军旗包裹。”

    他伸出手臂，指向天空。

    “我们必将胜利！”

    会府内的众将齐齐起身，对朱棣的背影行军礼，异口同声的高呼：“我们必将胜利！”

    ……

    后堂里，只剩朱高燨与姚广孝两人。

    姚广孝饶有兴致的看着面前坐着的小孩，他很难想象，就是这么一个八岁小孩，抢了他的饭碗。

    “小郡王，对你来说，天下大同意味着什么?”

    姚广孝问道，“你知道天下大同是个什么概念吗，你知道，一个没有皇帝的朝廷，是什么样的吗？”

    朱高燨面对咄咄逼人的老和尚，平静的说道：“没有剥削，没有压迫，人人平等，共同富裕。”

    面对这样的回答，姚广孝不屑一笑：“人人平等？这只存在寓言当中，哪有什么真正的人人平等，有人的地方就会有权力的出现，有权力，就永远不会人人平等。”

    朱高燨没有反驳，他低声道：“这是一个理想。”

    “理想？”

    姚广孝仿佛听见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道，“理想会死在现实里！”

    “理想会死在现实里，但永远活在人的心里。”

    朱高燨澹澹的说道，“如果这个世界连理想都没有了，那所有人便都是行尸走肉。这个世界需要理想的存在，最起码，保留希望的火种。”

    这一次，反倒是让姚广孝沉默了。

    一个没有理想的人，是没有灵魂的人，只剩一副空壳子，游荡人间。

    这个世界需要理想，哪怕这个理想再怎么不切实际，最起码也要给世人一个奋斗的目标。

    姚广孝喃喃道：“或许，你才是对的那个人。”

    ……

    建文元年十二月，宁王与辽王的联军抵达永平府东部边界，叩关寻战。

    朱棣亲自领兵，在山海关，与宁辽联军展开了一场战役。

    上一次，他被宁辽联军轻而易举的攻克，败亡于山海关。

    而这一次，他率领的燕师却仿佛天神下凡一般，在山海关面对凶勐的宁辽联军，表现出了惊人的韧性。

    这是一场洗涤灵魂的战役，随着战事的持久，燕师的战力愈发强悍，意志也愈发坚定。本来势力均敌甚至是处于弱势的燕师，扭转了战局。

    宁辽联军，败北于山海关。

    此战大胜。

    朱棣在山海关下，对刚刚取得一场大胜的燕师们展开了战后演讲，依旧是朱高燨给他写的演讲稿，只不过这次朱棣直接把通篇背了下来。

    “人死亡之后尸首可以抬出去，但旧制度在灭亡了的时候，很可惜，权贵阶级的这个尸首那就不可能把它一下子钉在棺材里，埋葬在坟墓里！”

    “权贵阶级的这个尸首在我们心里头腐烂着，它把毒气传染给我们大家，它在散发着臭气！”

    场下，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声。燕师将士里，有很多都是北平府的农民自愿加入的，朱棣起兵以来从未征过兵役，但他在北平西郊的那一场演讲，引来了成千上万老百姓的自主投军。

    朱棣振臂高呼：“同志们，你们必须要记住，我们只有一条出路，那就是胜利！”

    “还有另外一条路，死亡。”

    “死亡不属于民主！”

    所有人的情绪在这一瞬间爆发，他们欢呼，他们将天下大同捧到了最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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