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姚观察在自己的家中宴请了章秋谷等人,席间叫来了红相公作陪。章秋谷因为不太了解京城红相公的情况,便是不耻下问了一番。
说到有些重口味的话题,小菊拉了章秋谷一把道:“章老爷,这些事情还去提他做什么,我们来猜拳罢。”说着把眼睛微微的向章秋谷斜了一斜,伸出一个粉团一般的拳头来,和章秋谷猜了五拳,章秋谷倒是输了三拳。
小菊打了一个通关,也吃了七八杯酒,吃得个两颊生红,星眸斜睇,觉得越发添了几分风韵。
章秋谷趁着他们大家猜拳的时候,细细的打量这几个叫来的相公,觉得他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语,都很有些娟媚动人之处。暗想:怪不得他们那班人一个个都只叫相公,不叫女闾,原来相公也有相公的好处。想着,便不由得回过头来看了小菊一眼。
小菊见章秋谷看他,便寻些话和章秋谷聊起来,竟然是越聊越热乎了。直至姚观察要打通关,方才打断了他们两个人的话。
姚观察见他们两个人谈得津津有味,便哈哈的笑道:“你们两个人讲的什么话,竟然这般密切。”
小菊道:“我们讲的都是些京城里头的事情,不是什么体己话。”
姚观察大笑道:“我不过问了一句,并没有疑心你们讲的是体己话,你何必这样的心虚?”
小菊听了一笑,也不言语。
章秋谷也只是微微的笑,不说什么。
姚观察对着众人说道:“以前我同秋谷住在上海的时候,不知怎样的,他做的倌人十个里头倒有九个和他要好的。你们只看今天小菊到来,和他并不相识,就是这般的谈谈说说,熟落非常,好象他身上含着魔力的一般,有天然的吸引力,可以吸得动人。这里头不知是怎样一个道理?”
众人听了,大家都笑起来,都争着问章秋谷究竟有什么秘诀。
章秋谷道:“其实也没什么秘诀,不过是我善于观察,善于动脑子罢了,你们非要问,我也只好献丑,约略讲个大概就是了。”说着,便把那些对付倌人的法子,略略的说了几句。
众人听了一个个都点头称是。
小菊暗暗的把章秋谷拉了一把。
章秋谷回过头来,小菊笑容满面的把一个大指对章秋谷伸了一伸。
章秋谷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小菊摇摇头。不提防被对座的金星精金部郎看见,对着姚观察笑道:“他们两个人果然有些意思,你的话委实不错。”
大家听了哄然一笑,大家都目不转睛的望着章秋谷和小菊两个人。看得小菊脸上竟红起来,立起身来走到帘下去看花,只作不曾理会。
大家又说笑了一回,吃过了饭,一班相公都要回去唱戏,便急急的告辞回去。
章秋谷同金观察等人略略休息,大家便一同到中和戏园来,拣了一间厢楼,坐下看戏。
看那戏目时,只见排着水仙花的《翠屏山》,金秀山、朱素云的《飞虎山》,龚处的《目莲救母》,王俊卿的《三岔口》,谭鑫培的《文昭关》。
只有这几个人都是颇负盛名的腕儿,那以前的几出配戏,都是些无名小卒,不值一提。
一连唱过了三出配戏,方才是金秀山、朱素云的《飞虎山》,金秀山扮李克用,朱素云扮李成孝,两个人唱得工力悉敌。
那朱素云的喉音非常高亮,声声合拍。不比上海的那班唱小生的唱起《飞虎山》来,不是喉音太高,和老生不相上下,便是腔调太低,像了文小生和花旦。
章秋谷听了不觉击节道:“这才算得是武小生的正宗,果然名不虚传。”
龚处的《目莲救母》也唱得淋漓顿挫,沉郁得神。水仙花的《翠屏山》虽然唱工做工都还不差,无奈年纪大了些儿,台容未免差些。王俊卿的《三岔口》也做得翻腾跌扑,很是到家。
临了儿,方才是小叫天的《文昭关》。
出场的时候,大家先轰雷一般的喝了一声彩。
这个小叫天,是中国伶人里头天字第一号的人物,自然的台步气概比别人来得不同。
等得唱到“一轮明月”一段的时候,除了场上胡琴鼓板的声音,那楼上楼下挤得水泄不通的看客,大家都敛息宁神,侧耳细听,偌大的一个戏场竟没有一些儿声息,简直是落针可闻。
章秋谷也跟着众人侧着耳朵,一字一句的细细听去。只觉得叫天儿的喉音高低上下,圆转如意,他自己要怎么样便是怎么样,声韵圆活,音节沉雄,一字数顿,一顿数转,却又并不依着一定的节拍。有的地方本来没有摇板的,他随意添上几板;有的地方本来是有摇板的,他却蓦然截住,凭着自己的意思翻来倒去。凭你唱到那极生极涩的地方,他却随随便便的一转便转了过来,不费一丝的力气,真个是清庙明堂之乐、黄钟大吕之音。又好象天马行空,飞行绝迹,凡间的羁勒,哪里收得住他?
章秋谷听了,不由得也跟着众人喝起彩来。
姚观察等人也是啧啧称赏。
小叫天儿是曲中神品,别人唱起来哪里有他这样雍容大雅、裂石穿云!
等到叫天儿的《文昭关》唱完,已经差不多有六点多钟。姚观察便邀众人一直到小兰那里去。
到了那里,小兰同小菊都接出来,小兰便请众人到他房里坐下。
众人进去看时,只见是一间大大的屋子,隔作一横两竖的三间。靠东首的一间是小兰的卧房,外面两间做了客房。壁上挂着许多条对,都是些大人先生的亲笔。屋中陈列着许多古玩,湘帘宰地,冰簟当凤,花气融融,篆香袅袅,别有一种潇洒的样子。房屋中间放着个大大的玻璃冰桶,冰桶里头浸着许多莲子和菱藕。
章秋谷同姚观察等人刚刚从戏园里头出来。虽然北边天气,入春时节不见得十分炎热,那稠人广众的地方未免总有些汗味人气,大家心上都觉得有些烦躁。一到了这个地方,恍如到了清凉世界一般。
小兰和小菊亲自把冰桶里头剥现成的莲子取了许多出来,放在白磁盘子里,请众人随意吃些,真个是凉溅齿牙,芳回肺腑。
章秋谷笑道:“怪不得如今那些大人先生,成天的爱在相公堂子里头混闹。这般的地方委实是天上琼楼,人间瑶岛。”
正是:珠喉玉貌,云郎之风格何如?雪藕调冰,公子之豪情未已。
姚观察在小兰那里请客,相公堂子里的菜本来是京城有名的,那些时鲜蔬莱,都是别处没有的。什么春不老炒冬笋,豌豆苗炒虾仁,都是在新鲜的时候藏在地窖里头的,到了这个时候还像鲜的一般,大家吃了都极口赞叹。
这一席酒,差不多一直吃到十二点钟方才散席。
到了次日,章秋谷要去窑子里逛逛,便拉着姚观察一同去走了几家班子。
虽然也有两家南班,却都是些扬州人,满口的扬州白,一个苏州人都没有,北班更不必说他。章秋谷同着姚观察走了半天,没有一个合意的,觉得十分败兴。
章秋谷便问姚观察道:“我听人说,京城里的大餐馆有几家简直是男女的台基,并且是有外地人的。他们还可以替你拉皮条,甚至于富贵人家的内眷都会被他们引诱出来。这句话不知道究竟是真是假?如若当真有这样的事情,我倒是想去试他一下。这个玩意儿不知道你玩儿过没有?”
所谓台基,是十九世纪八十年代在上海、苏杭和天津等地开设的专供男女偷情的“小客寓”,又称“花客栈”、“转子房”。起初是从小戏班子借台演戏,租借的基地发展而来,所以有“台基”这一名称,这一行业的兴旺反映社会需求的盛行不衰,这在中国是前所未有的现象。
姚观察笑道:“我也听见人说过这件事情,我自己却没有玩儿过,不知这里头的详情。大约没有去过的人,须要一个熟人介绍,方才可以成事。如若不然,他摸不着我们是个何等样人,恐怕万一闹出乱子来。所以没有去过的人,没有熟人一同去是办不到的。若是你一定要去,我却不能奉陪了。我们一班相识的人里头,只有郑兰生对这里头最熟,你就和他同去如何?”
章秋谷听了大喜,立马逼着姚观察一同到郑侍御公馆里头去拜访他。
郑侍御恰好在家,出来相见,姚观察便把章秋谷的来意说了一遍,郑侍御笑着一口应允。
章秋谷见郑侍御一口答应,一刻也等不及的就要逼着郑侍御立刻同去。郑侍御也是无可无不可的,套起车来,同带着章秋谷一同前去。姚观察要去见识见识,便也同郑侍御坐车同去。
到了东交民巷左首的一家番菜馆门首,骡车停了下来,三个人下车走进去。看那门外的商标时,只见写着大大的“凤苑春”三个黑字。
极大的一座三层高楼,甚是宽敞。三个人直到第三层楼上,拣了一个大房间坐下。
那侍者是认得郑侍御的,笑嘻嘻的送上茶来,口中说道:“郑都老爷,今天是不是照顾小店的生意?”
郑侍御点一点头,对着他把三个指头伸了一伸。
侍者便答应了一声“是”,回过身来就跑了出去。
感觉就跟地下工作者接头一般,神秘兮兮的,很刺激。这个接头暗号对上了,下一把是不是要好戏开场了?下回接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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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3回 中和园书生听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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