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办公室里来了个小女生，看上去跟许安朵差不多大。林裴让许晟言出诊，小女生看到许晟言后，脸刷的一下就红了。一旁的艾若却不放过打趣的机会，悄悄对许晟言说：“小妹妹看到你很不好意思哦！”

        许晟言瞪了她一眼，然后表情严肃地带小女生到隔壁房间做检查。作为妇产科医生，尤其是男医生，患者都是女性，当她们看到检查自己疾病的人是男性的时候，都难免会非常尴尬。这个时候就需要医生拿出绝对专业的素养，让病人放下顾虑，以便顺利进行更深一步的检查。

        许晟言让小女生躺在床上，女生却一直扭扭捏捏地站在一边不肯动。

        “请先躺在上面！”许晟言以为她没听清，又说了一遍。

        这时女生才红着脸不好意思地问：“可以请刚才那个姐姐帮我检查吗？”她口中的姐姐，指的是艾若。

        “啊？”许晟言愣了一下，见女生低着头别扭的神情，他自己也有些尴尬，但还是咳嗽了两声才说，“放心，我是医生，你可以绝对放心！”

        在许晟言的再三开导下，女生才勉强同意上床，让许晟言检查。

        “有些炎症。”许晟言边说边在单子上迅速地写字，“平时勤换内裤，多注意卫生。”

        听到这里，女生的脸已经烫得像个刚出炉的山芋。不过许晟言却没注意，填完单子后递给女生，轻声说：“现在去找刚才那个姐姐吧！她会带你去拿药的。”

        “嗯，谢谢了。”女生说完，埋下头就赶紧跑掉。

        过了一会儿，艾若回到办公室，笑嘻嘻地走到许晟言身边，拍了他一下：“小伙儿，医术不错哦！”

        许晟言抬头看了眼她，表示不明白。

        “你是没看到刚才那个小女生的脸有多红！她跟我去开药的时候，都不敢说话。”艾若说到这里哈哈大笑起来，“一定是你太可怕了，把人家小女生都吓到了！”

        许晟言瞪了眼她，虽然明知她是在开玩笑，不过拿这种事来逗趣，还是有些过分。艾若见他不吭声，便一个人悻悻地走开，忙自己的事情去了。

        说实话，即使在妇产科待了这么久的时间，许晟言还是没能喜欢上这里。科室里就只有他和林裴两个男人，来了这么久，两个人之间的对话也仅仅限于公事，私底下完全没任何交流。倒不是林裴不好接近，相反的，他性格开朗，平时总一副笑嘻嘻的样子，只要不戴上口罩，露出他那双瘆人的眼睛，总体来说还是个很好亲近的人。可许晟言就是跟他亲近不起来，说话、聊天，每次都很客套疏离，林裴自然而然地也就和他生出一段距离。同一个办公室里的艾若，显然跟林裴关系更好。许晟言也懒得改善这种状态，一门心思想着，哪天院长能下个令，又把自己调回去。

        在去江筱月家之前，许晟言去商场买了两套衣服当礼物，送给江伯父和伯母。江筱月家在本地的一个小县城，坐车需要两个多小时才能到达。一路颠簸，江筱月昏昏沉沉地靠在许晟言的肩上睡着了。许晟言怕吵醒她，所以即使肩膀被压得很不舒服，也一直维持着原有的姿势。到达目的地，许晟言才轻轻推了推她，轻声说：“别睡了，到你家了！”

        这次见面，江筱月的父母比前两次要显得热情一些。江伯母接过礼物，笑容满面地道：“听说你现在是外科医生？”

        许晟言点点头：“不过还在实习期。”

        江伯母让他和江筱月在沙发上坐下：“那待遇怎么样？以后就打算留在那家医院了吗？”

        “现在工资还很低。”许晟言说，“不过以后应该不会待在那里。”

        江伯母点点头，看上去似乎还满意：“我就知道你这小子会有出息。医生不错，福利挺好的。”

        又闲聊了几句后，江伯母就去厨房忙活了。吃饭的时候，江筱月的父母又提到了许军：“你爸爸现在还是没工作吗？”

        许晟言心里有些不舒服，知道她问这些话的真正意图，觉得她太过势利。但是为了江筱月，他还是只能好脾气地回答她的一切问题：“他现在已经没和我住在一起了。”许晟言把家里的事情一一告诉了她，说现在自己和妹妹许安朵两人相依为命。

        听到这里，江筱月的母亲又露出不满的神情：“这么说你还得养着你妹妹？”

        “是的。”

        “你妹妹不是应该交给你父亲吗？怎么有这么不负责任的爸爸？光顾着自己享乐，就把烂摊子扔给你！”江伯母吧啦吧啦地说了一大堆。江伯父用手肘碰了碰她，想让她说话注意分寸，可是她完全不理，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中，“小许啊，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可是我们家筱月是独女，我可不能把她交给你，让她跟着你以后受苦啊！”

        “伯母放心，我不会让筱月受苦的。”

        “你妹妹现在才读高中，以后要是考上大学，岂不是还要你继续供？”

        “如果她考上大学的话，我肯定会继续供她的。”许晟言毫无犹豫，虽然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不容置疑。

        这顿饭又吃得不欢而散，走的时候，江伯母没有出来送他们。江伯父站在门口，抱歉地对许晟言说：“不好意思啊！小许，你伯母也没恶意，她就是这个脾气。”

        许晟言笑笑：“没事，我知道她也是为了筱月好。”

        “以后有空就常跟筱月一起回来。”虽然是客气话，江伯父显然要真诚很多。

        “好。你们二老也保重身体。我和筱月就先走了。”

        告别江筱月的父母，两人在回去的车上一路无话。许晟言不知道江筱月的心里是怎样想的，从前她也没有表明过。对于自己的家庭情况，她是很清楚的，许晟言觉得江筱月不是势利之人，也自然而然地忘了问她的看法。

        “筱月！”许晟言转过头，见江筱月正盯着窗外出神，便又叫了声她的名字。

        “嗯？”江筱月回过头，却没什么表情。

        “在想什么？”

        “没什么。”江筱月垂下眼睛，“我知道我妈说的那些话有些过分。”

        “没事。”许晟言抬起手，想去摸摸江筱月的头发。可是她却又说：“不过我妈妈的担心也并不是没有道理。难道你真的要一直供着你妹妹吗？”

        许晟言刚抬起的手就这样停在半空中，看着江筱月认真质问的样子，他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他只得暗暗把手收回来，然后挤出一丝笑：“不然呢？”

        “可以让你爸爸养她啊！你爸爸不是娶了个富婆吗？那点钱也还是出得起的吧？”江筱月完全没注意到许晟言脸上神情的变化，还一直喋喋不休地说着。

        这时许晟言突然大声吼：“够了！”

        江筱月吓了一跳，同时也引来所有乘客的侧目。江筱月不可思议地瞪大眼睛，看向许晟言。她没想到，他居然会对她这么大声地说话，眼泪哗啦一下子就掉了出来。

        许晟言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想伸手去安慰她。可江筱月却赌气地转过头去，用手背抹了把眼泪，脸对着车窗，小声地抽泣起来。

        每次他们吵架，江筱月都是这样，对许晟言不理不睬，采取冷战的方式。许晟言不喜欢这样，每次都要低声下气、竭尽所能地请求她的原谅，即使原本问题出在她的身上。

        许晟言还记得大二的圣诞节。那天两个人一起过节，许晟言在网上订了团购的西餐，可是圣诞节那天客人实在太多，餐厅的服务态度极差，服务生一见是团购的，就一脸没好气的样子，对许晟言和江筱月爱理不理，菜过了很久才送来。结果那顿饭他们吃得极不愉快，从餐厅出来后，江筱月就一个人气呼呼地直往前冲，许晟言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也不理。第二天，许晟言去她的宿舍楼下等她，结果江筱月的气还没有消，抱着书直接和室友就走了。许晟言当时觉得，不就是吃个饭吗？就算服务态度差，也用不着生那么大的气呀！那件事江筱月足足生了一周的气，直到许晟言抱着玫瑰花在她宿舍楼下等她，她才终于消了气。

        那个时候的许晟言觉得，江筱月还是个小女生，易喜易怒，有小女生的天真浪漫想法，一束玫瑰就能让她喜笑颜开。在一起三年，许晟言依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江筱月的情景。

        许晟言参加的社团聚餐，因为社团人少，便有人打电话叫朋友过来一起玩。江筱月出现的时候，着一条白色碎花长裙。因为夜间风凉，她便在外面披了件鹅黄色的薄针织，加上披肩的长发，看上去非常素净文雅。后面大家去KTV唱歌，江筱月一个人静静地坐在一旁，许晟言便走过去和她搭话。两个人的交谈还算愉快。江筱月比许晟言大一年级，读的销售，但她的年纪却比许晟言要小几个月，她便故意开玩笑，让许晟言叫她学姐。后来他们在学校里又遇到过几次，那时许晟言对江筱月已经有了好感。后来许晟言从社团里成员那里探听到江筱月的上课时间，只要他自己没课，就会在江筱月上课之前，去她宿舍楼附近蹓跶，然后装作巧遇。一来二去，两人便成了朋友。后来临到期末考试，许晟言每天都会早早地去图书馆占两个位置。冬天很冷的时候，他还会准备一个热水袋，江筱月一到，他就塞给她。

        那次许晟言和江筱月在图书馆一起复习，突然断电了。周遭传来一片喧哗声，大家纷纷掏出手机，借着屏幕的灯光往外走。许晟言按亮自己的手机，给江筱月带路。下楼梯的时候，江筱月脚下不小心踩空了，本能地伸出手抓住前面的许晟言，结果整个人就跌到他身上。许晟言回过身，要不是光线昏暗，周围的人就能看见这两个紧贴在一起的男女。江筱月的脸迅速涨红，许晟言的心跳也一下子加快。两个人快速地分开，但江筱月头发上好闻的气息，还萦绕在许晟言的鼻子里。

        “你没事吧？”许晟言竭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

        “没……没事。”

        “要不你拉着我的衣服袖子走吧，免得又踩空！”许晟言提议。

        江筱月在黑暗中点点头：“嗯。”

        两个人就这样摸索着慢慢下了楼，出了图书馆。校园街道两边的路灯发出橙黄色的光线，江筱月这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还拉着许晟言的衣袖，脸又红了下，手急忙松开了。

        “看来今晚只能在寝室复习了。”许晟言说。

        “是呀，不过我也复习得差不多了。”

        “你饿了吗？”许晟言转头看向江筱月，“要不要出去吃点东西？”

        于是两个人就到学校外面的那条小吃街，点了一锅麻辣烫，围着热气腾腾的锅炉坐下。许晟言把烫好的菜夹到江筱月的碗里，最后两个人吃得脸色绯红，都冒出了热汗。许晟言想叫可乐，可江筱月却要了两瓶冰啤酒。

        “你能喝酒吗？”许晟言问。

        “放心，我酒量还不错的。”

        最后两人一起喝了两瓶啤酒，没醉，可是江筱月的脸却很红。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无话，直到许晟言把江筱月送到宿舍楼下。两个人都在等，其实对彼此的意思都心知肚明，只是谁也没有点破。

        “嗯，我先回去了。”江筱月指了指宿舍楼里亮起的灯火，往前走了两步，手腕却突然被拽住。她惊讶地回头，看到许晟言神情紧张，动了动嘴，却没发出声音。

        “怎么了？”江筱月心下不由一紧。

        “可以再陪我待一下吗？”

        江筱月愣了愣，随即点头：“好的。”

        于是两人就去了学校的静园。说是一个园子，其实也只是种了一些树，有许多的木头凳子和桌子，因为没有路灯，一到晚上就昏暗得让经过这里的人看不清，所以也是学校情侣幽会的最佳地点。

        那天晚上，许晟言和江筱月说了许多知心话，关于自己的母亲、妹妹和父亲，把这些年的隐忍全都告诉了那个坐在对面看不真切样子的女生。后来两人就自然而然地在一起了，水到渠成。许晟言不怎么会讲甜言蜜语，却能给江筱月一种很安心踏实的感觉。许晟言没什么钱，出去吃饭看电影，能团购就团购，也不像其他情侣会去什么清吧或咖啡厅坐坐。一开始江筱月还没什么，但次数多了也会不满。有次出去的时候，他们路过星巴克，江筱月转头对身边的许晟言说：“我们在一起这么久，还没一起喝过星巴克。进去坐坐吧！”

        “有那个钱干什么不好！”许晟言很务实，有什么便说什么。

        “我出钱总可以了吧？”江筱月看上去有些生气，转过身，径直推开星巴克的门，走进去。

        许晟言也只能跟在后面，最后当然是许晟言给的钱。在江筱月掏钱包的那刻，他拦住她说：“请你喝咖啡的钱，我还是出得起的。”

        许晟言后来也只以为是女生的虚荣心作祟，在他心中，江筱月从头到尾都是完美的。即使她是无理取闹，在他眼里也是小女生脾气。但今天这件事让许晟言有了新的看法，原来江筱月并非不介意他的妹妹和家世。这刻的许晟言，心里仿若打翻了调味罐，酸甜苦辣咸，他也具体说不清到底是哪一种味道。

        或许，最美的爱情都是相遇。

        望着窗外逐渐深下去的暮色，许晟言闭上眼睛，强迫自己暂时什么也不要想。

        下车后，江筱月拿起行李匆匆离开，许晟言在后面喊她的名字，她也装作没听见。

        江筱月和一起上班的女同事在市区合租了一套房子，因为两人各自都有男友，所以不是经常在一起玩，关系不算特别亲近，对彼此也只是很浅淡的了解。

        江筱月刚一进门，就看到同屋的李静正躺在沙发上敷面膜。对方冲江筱月挥了挥手：“回来了？和男朋友的约会还愉快吧？”

        李静本来只是顺便一问，却看见江筱月黑下来的脸，以及刚哭过的红肿的眼睛，问：“吵架了？”

        “别说了！”江筱月换下鞋子，气呼呼地坐到沙发的另一头，打开电视。

        李静平时最爱打听别人的八卦，即使跟她没关系，只要闻到八卦的气息，心里就痒痒得难受。她坐起身子，把面膜揭下来：“怎么了？生这么大的气？”

        江筱月正愁心里的怒气找不到地方发泄，便转过头看向李静：“如果你男朋友当众骂你，给你难堪，你心情会好吗？”

        “你男朋友骂你？”许晟言来商场接江筱月下班的时候，李静也见过他几面，看面相是一个温和的男子，“你确定不是误会吗？”

        “能有什么误会？全车的人都看猴子似的盯着我！”

        “那确实太过分了点。”李静说，“不过男人都这样，一开始对你百依百顺，时间久了，觉得是煮熟的鸭子，飞不了，自然而然就暴露出本性了。”

        “真的吗？”江筱月问，“可他以前一直对我很好。”

        “你男朋友今年才出来实习吧？”

        “是呀！怎么了？”

        “那就难怪了。”李静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以前在学校，他还单纯，现在到社会上见的女生多了，跟你在一起的时候又少，难免看上别人。说不定就是这个原因，他才突然对你发脾气。”

        江筱月脑子笨，最听不得别人的耳边风，还真当了回事：“真的吗？不过，也有可能是今天我说话有些过分了。”

        “唉，你这样把什么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只会骄纵他。”李静越说越来劲，还从自己房间里拿来薯片和私藏的啤酒，“来，我们边吃边说。”说着撕开包装袋，把薯片递到江筱月面前。

        江筱月虽不想吃，但见她这么热情，也只好拿起一片喂进嘴里。

        都说三个女人一台戏，可是只要有李静的地方，不用搭台也能唱戏。之前两人因为碰面时间较少，虽同住一个屋檐下，却鲜少交流。江筱月和许晟言闹矛盾的这晚，正好被李静逮到话题，便吧啦吧啦地和她说了一大堆，什么女人就是要对自己好，全世界的男人就没一个好东西。江筱月当然不可能光听她几句话，就脑子进水地相信，但她心里难免也会动摇。她再看一看李静，虽然模样长得不算漂亮，但住在一起这么久，就江筱月所知，她至少换过不下四任男友，而且每一个家庭背景都很好。她的现男友是个高干子弟，一到下班时间对方就开辆跑车过来接李静，比起江筱月的男友，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

        “那我现在应该怎么做呢？”最后江筱月完全信任了李静，觉得她讲得不无道理，便想听听她的意见。

        “你就先别搭理他，把他晾一边一段时间。”李静打开啤酒喝了一口，“然后你自己该干吗就干吗去，能把自己打扮得多漂亮就多漂亮。这世界上好男人多的是，干吗吊死在一棵歪脖子树上？”

        江筱月还真听了李静的建议，连续一周都没有理许晟言。不管许晟言发短信还是打电话，江筱月统统选择无视。

        “嘿，下班跟我们一块玩呗！”午休的时候，李静走过来，亲昵地挽着江筱月的胳膊，“我男朋友生日，在他家开派对。”

        江筱月犹豫了一下，看了眼手机，许晟言已经两天没有联系自己了。

        “走吧！”李静拉拉她的手，“我带你认识新的男生，铁定都比你的男友好。”

        江筱月倒也不是真的想认识新男生，但她心中本来就堵着口气，于是点了点头，像是在暗示自己一样：“走吧，今晚一定要玩得开心！”

        许晟言这天晚上正好要和艾若一起值班。艾若的电话一直响个不停，关了铃声，手机就在桌子上发出难听的震动。埋头看资料的许晟言抬起眼睛，看向背对着自己坐在前面的艾若，她手里拿着一支笔，却迟迟没有动静。许晟言也不好说什么，于是轻微地咳嗽了两声：“那个，我下去买夜宵，你要不要带？”

        艾若没有回头，闷声答了句：“我要份银耳汤。”

        医院马路对面的街道，白天看上去很安静，一到晚上摊贩就支起棚子，卖烧烤的，卖糖水的，铁板烧，章鱼小丸子，各色小吃应有尽有。许多年轻人下了班，或是情侣约会，都喜欢到这里吃一碗米粉，或者点一大盘小龙虾，就着冰凉的啤酒谈天说地。

        许晟言买了银耳汤，在小摊前等自己的炒饭，眼前的气氛让他仿佛回到大学的校园时光。晚自习结束后，许晟言和江筱月也常喜欢校外的那条小吃街，虽然街道看上去脏兮兮的，又大多是地沟油，可两人每次都吃得津津有味。四元钱的冰粥，里面全是当季水果，再加上一层冰和自己喜欢的果酱，放上少许的山楂和葡萄干，这是江筱月最喜欢吃的。不过江筱月毕业后，他们似乎就没再去过那条街。她回学校来找自己的时候，两个人也大多选择环境舒适的地方，反倒对食物的味道要求少了。不过也是，进入社会后，再把约会地点选在脏兮兮的路边摊，也的确说不过去。

        “炒饭好了。”老板把饭盒装进袋子，递给许晟言，“一共十五。”

        付完钱，许晟言便大步朝医院走去。他回到办公室，见门关着，正要伸手去推，却隐约听到里面传来男女的吵闹声。

        “我都叫你走了，我不想见到你！你跑到医院来干什么？”这是艾若的声音。

        “给你电话你不接，我就只好上这儿来了。”男人的声音略带恳求，“小若，你就原谅我这一次吧！那个女的，我只是逢场作戏而已！”

        “我不想听。我们都已经分手了，麻烦你不要缠着我，好吗？”

        突然里面传出“啪”的一声，应该是什么东西被打碎了。许晟言急忙推开门，见艾若一脸的惊慌，旁边站着一个男生，两人同时盯着地上碎了的花瓶发怔。如果许晟言没有记错的话，那个花瓶是林裴特地从家里带来放在办公室的，好像是他旅游时淘到的，平时当个宝贝一样对待。

        “好了，现在你高兴了吧？”艾若蹲下身要去捡地上的碎片，脸上还带着眼泪。

        男生愣了几秒后说：“不就是个花瓶吗？谁的？我赔就是了！”

        许晟言最看不惯这类男生，他把食物袋子放到一边，蹲下身去对艾若说：“让我来，小心别划到手！”

        许晟言只是这么一句话，瞬间让一旁的男生哑口无言，一时尴尬起来。但这尴尬瞬间转化为怒火，他大声冲许晟言吼道：“你算哪根葱？我的女朋友，还轮不到你来关心！”

        “够了！”艾若大声喝止他，“你到底闹够没？麻烦你离开好吗？”如果再这样争执下去，恐怕自己明天就要成为医院里的头条了，而且还会连累到许晟言。

        江睿心里不甘，但见艾若的神情快要崩溃，只好忍下去，转而轻声对她说：“那我下次再来找你。”说完才转身离开。

        许晟言已经把地上的花瓶碎片清理干净。他站起身，脸上神情平静，像是什么事也没发生过，走到桌子旁，拿出银耳汤给艾若：“喝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此时艾若哪里还顾得上这么多，直接把脸埋到许晟言的胸前，呜咽地抽泣起来。

        李静男朋友的朋友也都是些富家子弟。到了生日会现场，江筱月才觉得异常尴尬，跟其他人比起来，自己穿得实在是太过朴素简单，站在人群中，活脱脱一个灰头土脸的灰姑娘形象，况且灰姑娘好歹在午夜十二点之前还是公主。

        李静看出了江筱月的担忧，便偷偷把她带到洗手间去，从包里掏出化妆品给她补了下妆，然后道：“别紧张啊筱月！你就这样穿也很漂亮。我告诉你啊，今天来的这些男的可都是优质男，待会儿自己要把握住机会啊！”

        “可是——”江筱月刚想说什么，李静就掏出一小瓶香水，朝自己喷来。

        “嗯，香喷喷的味道是勾引男人的不二法宝。”李静把香水瓶放回包里，拍了拍江筱月，“别担心了！如果你觉得不行就算了，干吗这么认真？不过待会儿我可没时间陪着你，你自己长点心眼啊！”说完就拉着江筱月出去了。

        李静一看到她男朋友，就贴了过去，把江筱月一个人晾在一边。在人多的地方，尤其还是这种与自己之前的世界格格不入的地方，江筱月觉得很没安全感。她觉得非常不自在，便一个人拿了杯酒，默默坐到角落里去。

        李静在人群里混得如鱼得水。有时候江筱月很羡慕这种女生，高情商，社交手段高明，虽然有些现实，但这个世界谁又不现实呢？江筱月正想得出神的时候，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子突然在江筱月身旁的位置坐下，看上去跟江筱月差不多大，长得虽不好看，但也算顺眼，衣着举止一看就是有钱人。

        “你好。”男子举了举手里的酒杯。江筱月礼貌地回敬。

        “一个人来的？”男子问道。

        “和朋友。”江筱月说着朝李静看去，她正贴在男友耳边亲密地说着什么，“不过，她把我给丢下了。”她苦笑两下，仰头又喝了口酒。

        “我叫徐楷。”男子说，“我之前就注意到你了，觉得你跟这里其他的女生不一样。”

        还真是老土的搭讪方式！江筱月心里想着，脸上却露出笑容：“是吗？是因为我显得特别土气？”说完她自己先笑了。

        徐楷也跟着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个很好笑的笑话似的：“没有，是真的特别。”

        江筱月并没有因为徐楷认真说出的这句话感到开心。她明白徐楷口中的自己与其他女生间的不一样是什么，只是嘴上不说罢了。江筱月和徐楷又接连喝了几杯酒，离李静男朋友切蛋糕的时间还早，她已经有些后悔来这里了，因为实在是适应不了这里的氛围。

        徐楷大概看出了端倪，便问：“要不要先溜走？去兜风怎么样？”

        “可还没切蛋糕啊，先走不太好吧？”

        “没事。”徐楷笑，“反正人那么多，也不差我们一两个。”

        徐楷开的是一辆兰博基尼，江筱月坐到副驾驶座上，徐楷转过身细心地替她系好安全带。

        “我自己来吧！”江筱月有些不好意思。

        “系好了。”徐楷坐直身子，脸上仍是笑。江筱月也猜不出他是出于本身素养的原因，还是真的想笑。

        “去江边怎样？”

        “都可以。”江筱月回道。

        徐楷把车开到江边停下。下了车，他让江筱月等他一下，然后匆匆地走到马路对面去。江筱月看到他走进星巴克，过了会儿，手上拿着两杯咖啡出来。

        “忘了问你想喝什么了，就都买了摩卡。”

        “谢谢。”江筱月接过，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因为那刻，她想到了许晟言。

        “就沿着江边走吧，吹吹风醒酒。”

        “嗯。”

        徐楷说话还算风趣，常常能把江筱月逗得笑起来。江筱月又不是白痴，当然明白这么晚，他把自己单独约出来的意思。不过徐楷还算绅士，走了一会儿，见时间不早了，就对江筱月说：“你明天还要上班吧？那我送你回去早点休息。”

        徐楷是聪明人，知道追女生不能太急切，一定要点到为止。在刚才的对话中，他已经了解到江筱月的工作地点和上班时间，现在送她回去又能知道她家住址，还能留下绅士、有素养的印象。毕竟在追女人这方面，他还没有失手过。

        已经整整一周了，许晟言中午休息的时候拿出手机，翻开通讯录，看到江筱月的名字，犹疑了下，还是没有按下拨出去的按键。今天周五，江筱月明天还要上班，到时候买束花去接她下班，再吃顿饭看场电影，想必气就该消了吧？他正这么计划着，手机却突然响起来，在安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突兀。许晟言看见前面趴在桌上午休的艾若动了动身子，急忙拿着电话走了出去。

        “喂？”

        “哥，今天下午我们放假。”电话那头是许安朵的声音，“下周要月考，学校放假让我们自己回来复习。我没家里钥匙，你现在在上班吗？”

        “嗯，我在医院。”许晟言说，“你过来拿吧！”说完就把医院的地址告诉了她。

        许安朵来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多，许晟言不在办公室，和林裴在手术室里。艾若正好待在办公室，看到一个背着书包的女生悄悄冲里面探脑袋，仔细一看很面熟，再想想，这不就是上次在超市里遇到过的许晟言的妹妹吗？

        “嘿。”艾若站起身走出去，果然是她，“你今天没上学吗？来找你哥？”

        许安朵认出了艾若，但没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她再次往办公室里看：“我哥是这间办公室？”

        “嗯，是的。”

        没待艾若开口，许安朵就一下蹿了进去，眼睛在里面扫视了一圈，看见许晟言接水喝的杯子，是他从家里拿来的，于是便知道他的座位是哪一个。许安朵取下书包放到桌上，自顾自地在桌子上看起来。看到“王菁菁”三个字，许安朵一愣，赶紧翻回去，细细地看起来。

        “可乐来了。”这时艾若突然出现，手里拿着罐可乐走进办公室。

        许安朵赶紧把文件夹放回去，转过身来：“哦，谢谢了。”

        “我还有事要忙，你就一个人乖乖地在这里喝可乐，看会儿书，好不好？”艾若用一副哄小孩子的语气说道。

        “嗯。”许安朵点点头，啪的一下拉开了可乐拉环。

        许晟言把钥匙给许安朵的同时，多给了她五十块钱，告诉她今晚他不回家吃饭，让她自己在外面解决晚饭。

        下班后，许晟言去洗手间洗了把脸，出来的时候正好遇到艾若。这几天艾若的气色看上去好了很多，想必她前男友没再来纠缠了吧。

        “回家吗？”艾若问许晟言。

        “不，还有点事。”

        艾若愣了下，随即心知肚明地笑道：“和女朋友约会？”

        许晟言默然。

        “那约会愉快哦！”艾若拍了拍许晟言，挎着自己的小包离开了。

        许晟言去花店买了束花，是江筱月喜欢的百合。离她下班还有段时间，他就先在商场附近逛了一圈，不过拿着花感觉怪怪的。于是他就到商场对面的肯德基坐下，从那个位置正好可以看到商场大门，江筱月一出来，他就能立马看到。可是等待他的却是另一幕——

        江筱月今天打扮得格外动人，一身绿色的及膝连衣裙，把她的皮肤衬得雪白。她化了妆，头发也新烫了，是栗色的大卷发，手腕上挎的包是新买的，看样子应该价值不菲。短短几天没见，许晟言差点就认不出她了。要不是她走路的样子和笑时总不经意地皱鼻子，许晟言很可能误以为她是别人。可惜她一走出来，就朝路边停靠着的一辆兰博基尼走去，为她开车门的是一个穿着卡其色休闲服的男人。她一走近，对方就很亲昵地搂了下她的腰，十分自然，像是交往许久的恋人。

        那一瞬间，许晟言整个人像是被抽去了灵魂般，木愣愣地呆坐在位置上，面前还放着刚点的可乐，百合花就在身侧。按照计划，此时站在江筱月面前的应该是自己，像从前一样，她在接过自己送的花后，会笑着皱起鼻子，然后挽着自己的胳膊去吃晚饭，看电影，像一切情侣那样，像从前那样。

        江筱月坐在徐楷的车上，车内正播放着沉静缓慢的古典音乐。身上的裙子是徐楷昨天让人送给自己的，打开礼盒的那刻，周围所有的女同事都围了过来，不无羡慕地问是不是男朋友送的。那刻江筱月的虚荣心占了上风，在大家的疑问声中，她只是笑笑，然后说“我也不知道啊”。头发也是手机临时接到理发店的通知，说是一位姓徐的男士在店里预订了一个做头发的套餐，让她抽时间去一趟。徐楷做的这一切虽有些突兀，但对女人而言真是致命的：不动声色地为你打点好一切，不声张，却能够让旁人知道后，带着羡慕又嫉妒的神色向你打听。这既满足了她的虚荣心，又让她觉得对方对自己很重视。可此时的江筱月却没有先前想的那么开心，反倒有些不太自在。

        “去吃法国菜怎么样？”

        “啊。”江筱月回过神，对一旁开车的徐楷笑了笑，“吃什么都可以。”

        进了餐厅后，江筱月被里面精致的装潢和服务员笑容可掬的态度镇住了。她还是第一次吃法国菜，也是第一次来这么高级的餐厅吃东西。看来徐楷送自己衣服也不无道理，因为自己家衣橱里那些便宜货，根本就与这里的环境格格不入。

        徐楷对餐厅的一切都熟门熟路。他看出江筱月有些紧张，便轻轻揽过她的肩，把她送至座位旁，点菜的时候，也很细心地问她，哪些喜欢吃哪些不喜欢。

        柳橙法国鹅肝酱、鹅肝酱煎鲜贝、法国洋葱汤、法式烩土豆、草莓黄瓜。每样菜上来都让江筱月觉得新奇，她小心地拿着刀叉，像徐楷那样缓慢而又优雅地把食物切成小块，喂进嘴里咀嚼。

        “对这家餐厅的菜还满意吗？”徐楷问。

        江筱月点点头：“很好吃，我是第一次吃法国菜的。”

        徐楷笑：“喜欢就好，以后我常带你来吧！”

        “怎么好意思！”江筱月手中的刀叉停滞了一下。她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些什么，明明有男朋友，却在这里跟一个刚认识不过一周的男人约会。如果许晟言知道了，一定会和她分手的。

        “怎么了？”徐楷看出江筱月脸色有些不对劲，“不舒服吗？”

        “啊？”江筱月抬头，“没有。我只是在想，你又送我衣服，又请我吃饭，我应该怎样还你这个人情。”

        “哈哈。”徐楷突然笑起来，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什么人情不人情的，只要你觉得开心，就是对我最大的回报。”

        “其实——”江筱月犹豫一下，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告诉他实情，“我有男朋友，从大学就开始交往的男友。”

        江筱月本来以为徐楷听完会生气，可眼睛看过去，却发现徐楷镇定如常，仿佛早已知道这件事情似的。

        “李静都跟我说了。”徐楷端起面前的香槟抿了一口，“不过没关系。我喜欢你，跟你有没有男朋友并没有关系。”

        “李静？”江筱月有些吃惊。不过仔细想想也难怪，这几天李静一回到家就追问自己跟徐楷发展得如何，看上去比自己还心急似的。

        徐楷算是李静男朋友从小玩到大的好朋友，所以也算知根知底，家里是做海鲜生意的。徐楷高中毕业后就去了国外留学，前年刚回国，现在主要帮家里料理一些事。像他这种出身的人，即使天天在外面玩，也不用担心生活问题。既不像每天辛苦上班还要申请学校助学金的许晟言，也不像在商场里服务别人的江筱月。这是两个完全不同世界的人，可是现在两人却面对面地坐着，还一起愉快地吃了顿饭，对方甚至毫不犹豫地表明了对自己的心意。江筱月不可能不心动，只是这种心动还很浅薄，跟与许晟言在一起的感觉完全不同。许晟言是可以带给自己俗世安稳生活的人，而眼前的徐楷，更像是自己误入爱丽丝仙境做的一个不切实际的梦。

        “对不起！”江筱月最后缓缓地从口中挤出这三个字来。但她明显感到自己的心底有一丝失落。

        许晟言傍晚时便一直坐在小区的长椅上等江筱月回来，他想得到一个结果。百合花已经不再新鲜，恹恹地耷拉在椅子一边。他枯坐了几个小时，拿出手机来看时间，没想到已经晚上十点了。他似乎有很久没这么等一个人，记忆里的最漫长的时间还停留在好多年前的那个晚上。那时他一个人坐在医院冰冷的长椅上，母亲被推进手术室，那种等待的心情就如同现在这般难熬。他想得到一个结果，可又怕那个结果偏偏不是自己想要的。

        时间似乎被无限地拉长了，像是荒地里的铁轨，一眼望不到头，无法知道究竟要把我们带往何处。十岁的时候，等待许晟言的是母亲冰凉的尸体，而现在等待他的又是什么？

        小区外一盏远光灯打了过来，许晟言下意识地闭上眼睛。车子拐了个弯，在小区大门前停下，下车的正是江筱月，路边灯光的烘托，让她显得更加明媚动人了。许晟言看着江筱月和车里的那个男人道别后，转身朝小区里走来。他立刻站起身，声音哑哑地叫了声“筱月”。

        江筱月诧异地回过头来，看到站在树影里的许晟言，心里咯噔一下，知道事情不妙了。她还不确定许晟言到底有没有看见刚才的那幕，但毕竟做贼心虚，她声音有些不自然地应道：“你怎么在这里？”

        许晟言走到光线中来，江筱月看见他面色发白，却无任何表情：“不希望看到我？”

        “啊，不是。”江筱月急忙否认，结果却显得欲盖弥彰，“不是这样的。我只是没想到你会突然出现，之前怎么没给我打声招呼？”

        “你今天很漂亮。”

        “啊？谢谢。”江筱月的语气一下变得生分起来，感到有什么东西正在把她和许晟言渐渐分开来，“最近过得怎么样？”

        “那个男的是谁？”在江筱月说完话的同时，许晟言也问出了心中的疑问，“他看上去还不错。”

        “晟言……”江筱月的话卡到喉咙里说不出来。她明明想说，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她和徐楷只是朋友而已；只是朋友介绍给自己的男生，但她没别的意思。这样的任何一个理由都可以挽回这段感情，可是她却突然不想解释了，只剩下话的尾音飘散在空气中。

        见江筱月沉默了，许晟言的心瞬间凉了半截。如果之前他还抱有幻想，那么现在就真的没有了。事实摆在眼前，他还能怎么样？

        “我们在一起三年了吧？”许晟言怔怔地说道，不过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听见。

        江筱月张了张嘴，眼圈渐渐地红了。两人有那么一会儿都没再说话，小区里偶然有人经过，行人的说话声短暂地打破沉默，像是突然间把空气撕开一道裂口，但立刻又重新合上。沉默像一张有毒的网笼罩着他们，明明之前还是亲密无间的恋人，现在却仿佛隔着一道银河。

        到后来究竟是爱情改变了我们，还是我们改变了爱情？

        “为什么呢？”许晟言的声音里充满了悲凉的意味。

        江筱月僵在原地，又是羞愧又是伤心，后来只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所以……我们这算是完了吗？”许晟言抬眼看她，想要从她嘴里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你怎么能这样？”

        江筱月深吸了口气，盯着许晟言说：“我也不想这样。我之所以变成这样，难道是我一个人的问题吗？”

        “所以，就这样？”

        江筱月觉得心烦意乱，竟直接回道：“就是这样。”

        许晟言和江筱月三年的爱情长跑就此画上了句号，没有吵闹，没有纠缠，最后以一段沉默作为了结。爱情的诡谲就在于此，很多相爱的人不能在一起，很多不爱的人却能坦然处之。当你心里想的是A，说出的却是B，或者你明明想说挽留，最后却选择放手。在爱情这堂必修课里，我们每个人都还是初学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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