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翎见到秦风也是一愣,对颜伯舟胡乱挥舞手脚,只想问他:她怎么在这里?
颜伯舟只当没看到,直接走到沈墨跟前。
沈墨与颜伯舟关系不浅,握住他的手道:“别在外面站着了,赶紧进去!”
颜伯舟笑:“好。”这边叫秦风,“这就是沈老先生。”
秦风顾不上见到张翎时的惊讶,转而对沈老爷子道:“您好,我是秦风,颜总公司的策划。”
张翎忙又说:“干爹,这是大舟邻居家的孩子,小时候和大舟是一起长大的!”扭过来脸,对秦风打招呼,“好久没见啦啊,小风!”
抬头和张翎对上一眼,她才猛地一惊,想起派源的那位从未露过脸的人事部总经理,不就是叫张翎?不会这么巧吧……
“是……是好久没见了。”秦风应。
未想到这沈老先生对她也是一样的热情,脸上笑容灿烂:“好好好,都是乖孩子,进去说吧!”
秦风的一只手也被老爷子拉住,带进去。
有这老爷子在中间,她实在没办法开口问张翎。
沈墨个头不高,又因年老,背稍稍驼了。
听闻他刚刚花甲之年,却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更老一些,而那嗓音比面孔更显沧桑,沙哑干涩,像粗糙的木头划过地板,很不好听,可那脸上的笑容,却让秦风觉得很是亲切。
这是个非常和善的老人。
有了这样的好印象,往后,秦风也没有那么拘谨了。
晚餐也并不是什么豪华大餐,沈老爷子节俭了大半辈子,点菜时,千叮万嘱只要四个菜。
“点菜的规矩,三个人,四个菜,四个人,还是四个菜,要双不要单,要少不要多。”沈墨一字一句地说,眼睛弯成一条线。
张翎给老爷子倒水,说道:“干爹,这酒店菜量少,怕您不够吃!”
老爷子斜他一眼:“不够吃到时候再点,你这么猴儿急全点了,吃不完不是浪费了?”
张翎笑:“行行行!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老爷子杯子里的茶满了,嗔他道:“别老顾着给我倒,桌上还有个姑娘呢,去,倒去!”
张翎忙说:“好嘞!小的这就去!”
却轮到秦风不好意思,挡他道:“不用不用,我自己倒吧……”
张翎还是帮她把水倒上了,抬头冲她眨眨眼,又对颜伯舟咧了下嘴:“跟我客气什么啊!”
这不正经的模样,真是一点儿没变。
要说起来,颜伯舟以前和张翎也是半斤八两,要么俩人怎么会成为挚交呢?不是一家人,也不会进一家门!可这样看起来,这些年,颜伯舟性子敛了不少,与张翎坐在一起,倒显得深沉许多。
秦风偏头看颜伯舟,幽幽地想,他都知道了什么……
颜伯舟那边淡然自若地问老爷子:“喝酒吗,老爷子?”
沈墨今儿似乎心情很好,乜眼道:“那要不……来点儿?”又问秦风,“丫头也来点儿吧?”
秦风想了想,点头:“行。”
陪人的,哪有拒绝的份儿。
有酒助兴,老爷子兴致更好了,这么一聊,秦风才知道,原来这老爷子是通过张翎和颜伯舟认识的。
张翎当年没进单位的时候,在外晃荡了两年,突然来了兴趣要学乐器,跟的就是这沈墨老爷子。
他心浮,二胡是学不了的,就买了个吉他摆弄,好在管弦乐器老爷子都会,这么手把手教了一段时间,发现张翎不仅心浮气躁,且是块儿朽木难雕,干脆放弃他了。
可这小子性子活泼,嘴巴甜,最会逗老爷子开心,关系近了,干脆收他当了干儿子,也不做徒弟给他丢人现眼了。
老爷子说:“拜师可不是单叫个老师就行了,这是个很严格的事情,资质差,不行,品行不好,不行,眼缘不够,也不行。”
老爷子以前还学过戏曲,说话拿腔捏调,听着好是舒服。
张翎说:“我就差个资质!所以拜不了师,只能当干儿子了!”
颜伯舟毫不客气地挖苦他说:“你何止资质差,人品也不怎样。”
张翎指着他:“你!干爹你瞧他!笑话我!”
老爷子乐呵呵道:“行了,怎么跟小孩子似的。”
这边再看秦风一眼,见她听得认真,老爷子便又说,“以前的人需要行三叩首,把这拜师茶喝了,红包给了,才算是师父,做了师父,这辈子得当师父是爹、是天、是地——现在倒都很随便了,意思意思就差不多了……”
秦风一边听,一边点头。
随着时代进展,许多规矩都丢了。
老爷子得到共鸣,话就打不住:“所以说,对徒弟其实比对儿子还要严格,我们团里那些孩子,许多都是打小儿在我跟前长大,那都是我的孩子……”
颜伯舟对秦风道:“沈老先生对团里的孩子很严格,里面各个是人才,吹拉弹唱,样样精通。”
张翎补充道:“那何止是样样精通,今儿我到团里见一唱青衣的姑娘弹了一手好贝斯!”
沈老爷子笑:“她自小儿学柳琴,贝斯是爱好,这两年才开始学着玩儿。”
张翎捂脸:“学着玩儿的都比我弹得好!”
老爷子道:“那是,有三十几年的底子了,还不是一学就会。”
秦风也是佩服,在她看来,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凭借着才华和日以继夜的努力才有了今天。
老爷子也这样对张翎说:“不过现在年轻人都是跟你一样,喜欢现代乐器,学艺不精,都敢到台上班门弄斧。我前几天看电视,台上唱歌的明星,要台风没台风,要音准没音准,上去干什么?丢人现眼!”
老爷子说到这里,一改刚才的和善,变得很是严厉,仿佛那没台风没音准的明星就在他眼前,恨不能好好揪着怒训一顿!
秦风忍不住捂嘴偷笑,老爷子看到她这样,才又缓和了,挂上笑说:“别笑话啊,我们这个年代的人,老啦,固执,没你们年轻人心态轻松,也没你们包容能力强。”
秦风忙摇头:“没有,您说得对!”
张翎奸笑道:“干爹您谦虚了,当年您也是见过世面的啊,纵横南北,什么事儿没经历过?”
沈老爷子横他一眼,却没生气:“那还用你说!”
秦风本就对沈老爷子感兴趣,听过这些,更觉得有必要仔细聆听:“老先生,您有空的话,可以给我讲讲您的故事。”
沈墨没想到她会关注他这老家伙的故事,非常开心地说:“好,好!一定说给你听!”
酒再倒上,老爷子喝了第几杯,眼睛有些泛红。
张翎起哄道:“我干爹啊,不是吹的!想当年也是音乐学院有名的人物,三十岁就南下闯荡,回来之后能进学校当教授,可是他说不行,民间艺术得走到民间,不能总困在一个地方!于是熬到了这个年纪,还在干这个事儿!他们团里的活儿,他都干过——会计,出纳,唢呐手,钢琴手,调音师,还演过武生!就是这嗓子不好,没唱过歌!”
谁成想沈老爷子不服道:“谁说我没唱过歌?我唱歌的时候,你小子还在娘胎里呢!”
张翎来劲了:“哟呵,那今儿您得给唱一首了!我还不信就您这嗓子还能唱歌?”
老爷子道:“不唱不唱,这不是唱歌的地儿。”
张翎说:“那去KTV或者酒吧!”
老爷子是多喝了两杯,跟他较上劲了:“真去?”
张翎把杯子一举:“真去!”
就这样,饭吃完,张翎真预定了酒吧的位置。
几人准备好走之前,秦风去了趟洗手间。
酒没喝几杯,脸却有些红。
她太久没喝过酒了,早忘了酒的味道,也忘了被酒精麻醉的感觉。
对着镜子,接了凉水,拍打脸颊。
精神许多了。
秦风走出去,遇到了颜伯舟。
他没去洗手间,而是靠在这里抽烟。
白雾缭绕下,藏了他一半的模样。
秦风背着他洗手,哗啦啦的水声中,他的声音低低传来:“怎么样?今儿晚上有收获吗?”
秦风抬眸,未转身,看着镜子里的他:“有。”
“有就好,今天老爷子喝了点酒,改日再带你和他见面详谈。”
秦风沉默。
过了会儿,她问:“张翎……就是派源的人事部总经理?”
颜伯舟侧身顿了顿,没想到她在这个时候问这问题,可……他有什么好隐瞒的。
“是。”他坦然道。
秦风双手撑在洗手池上,颜伯舟的烟已抽完,最后的烟头按灭在垃圾桶上,他站直了身子,道:“走了。”
秦风却没动,“你……知道了?”
颜伯舟挑眉。
秦风突然叹了口气:“你应该早就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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