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了一个多小时后，家属领到了骨灰。

        顾父以及所有战友们分站两列，站的笔直，眼神肃穆悲痛，每个人的目光都随着家属捧着骨灰盒移动。

        等待在门口的几位大妈见到骨灰盒的瞬间，再一次忍不住的哭嚎起来，一路捧着骨灰盒上了大巴。

        11点10分，

        大巴抵达家中，鞭炮和高升再次炸响，迎接所有人以及死去的灵魂回家。

        顾野和赵梦琪面色沉重的跟在队伍中，稍后吃完午饭后，车队还要再次启程去往陵园下葬。

        原本车队应该直接从殡仪馆开往陵园，但是家属想着带国忠叔回家最后吃一顿饭再走。

        回来的时候正好是流水席开席的时候，此刻原本不大的庭院以及各个主屋内都坐满了亲戚以及远近邻居。

        顾野和赵梦琪坐到了顾母这边一桌，而顾父则是与他的战友们坐到了隔壁一桌。

        在隔壁的房屋内，几名道士正围绕着法坛做法，吟唱声一浪高过一浪，仿佛穿透了灵魂。

        饭桌上，众人仿佛又回到了谈笑风生的状态，各自敬酒，各自说笑。

        并不是人们薄情寡义，不顾亡灵，

        恰恰相反，正是因为生死就在面前，人们才懂珍惜眼前，活着的日子，自然要乐观的过，而这样乐观的画面，相信也正是亡者所希望看到的。

        人们也只是把那份悲伤藏在了心里而已，人长大总会学会隐藏。

        顾野和赵梦琪这一桌，基本都是一些阿姨大妈，而大妈们最喜欢的就是聊八卦。

        顾野和赵梦琪就是此刻饭桌上最现成的八卦素材。

        大妈们七嘴八舌地询问着顾母关于顾野的现状，例如顾野的工作做什么、结没结婚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

        面对这些外人的热情，顾母也都有些应接不暇，但她还是强装笑脸客气地说道，

        “马马虎虎，也就那样，主持主持婚礼混混日子；没结婚呢，结婚了一定通知你们。”

        顾野忍不住为自己老妈捏了把汗，这要是换自己面对这些狂轰滥炸，他可搞不定，

        好在自己在妈妈面前也还是个孩子，可以不用顾及那些大妈的脸面安心吃自己的。

        而赵梦琪此刻也不敢多说一句，生怕话题引到自己身上，她觉得还是好好吃自己的菜，不过有一说一，这流水席的菜意外地不错啊。

        所以现在饭桌上就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诡异画风，一边是妇女们高亢的嗓门聊天，另一边是两道埋头专心搂席的年轻身影。

        顾野在手机上写下了几个字，递到赵梦琪面前，

        “早知道带你去坐小孩那一桌了……”

        赵梦琪看到文字的时候，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随即她也拿起手机写下了一行字，

        “去小孩那桌就感觉更加怪怪的了，一桌小孩就两个大人，都不好意思跟他们抢。”

        “有道理，在这桌我们就是小孩子。”

        “阿顾！你快吃吃看那个牛排骨，比我在卡尔顿吃到的还好吃。”

        两人就这样像是与世隔绝了一样，用手机写下一行又一行文字交流，各自点评哪道菜好吃，仿佛桌上大妈们的声响丝毫影响不到他们。

        “你信不信等会对面那个穿红外套的大妈会掏出一个塑料袋打包这些冷盘和坚果。”

        顾野悄悄地打了一行字递给赵梦琪看。

        赵梦琪睁着圆溜溜好奇的眼睛，然后打字，

        “啊？为什么？她不觉得尴尬吗？”

        “你不懂，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你就看着吧嘿嘿。”

        于是接下来，赵梦琪仿佛着魔了一般时刻注意着红衣大妈的动作，顾野都觉得少女这模样都有些可爱了。

        果不其然，端菜阿姨收掉几个吃空了的盘子后，红衣大妈率先出手，在赵梦琪震惊的目光中，从外套口袋里掏出了一个红色塑料袋，站起身就开始端起盘子往里倒。

        这一幕给到赵梦琪极大的冲击力，

        这就好比你在饭店里好端端地吃着饭，然后突然走过来一个陌生人二话不说端起你吃到一半的菜就倒进她的口袋，然后潇洒离去，只留下懵逼的你自己。

        “阿顾！神了！你是怎么知道她会打包东西的？”

        赵梦琪立马在桌子底下打字给顾野。

        “哼哼，因为我看到她衣服口袋露出来了一小截塑料袋，乡下流水席上，塑料袋唯一的作用就是在饭桌上打包。”

        “可是她为什么这么做呢？难道还要带回去吃？”

        “也许吧，不然怎么叫搂席呢？那肯定要搂点东西回去啊。”

        赵梦琪长见识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不过她倒是觉得，只要不浪费，那还蛮有意义的，就是如果是等所有人吃完了再打包就更好了。

        吃完饭后，顾野和赵梦琪便离开座位，打算四处走一走消消食。

        大棚下，人声鼎沸，孩子们吃饱了就成群玩闹着，大人们则是聊着天吹着牛，

        来到隔壁作法的房屋，道士们做着收尾工作，穿着黄色道袍的道士们手舞足蹈，嘴里念念有词，安抚着死去的亡魂安息。

        赵梦琪站在门口好奇的向里张望，对她来说，这些都是她25年的人生里从未接触过的新奇事物。

        不知不觉又走到了后院的河边，前院嘈杂的人声被隔离，显得这里稍显静谧，

        几个同样散步消食的年轻人也走到了河边看着河对岸的两名老者垂钓。

        顾野顺势摘了几颗枣递给赵梦琪，

        “来几颗解解腻。”

        赵梦琪犹豫地接过了红枣，

        “老是吃人家红枣不太好吧。”

        “哎没事，像这种枣树，每年都吃不完的，最后总归要烂在地里的，而且到时候我们送点橘子过来就好了。”

        赵梦琪点了点头。

        “怎么样，这种乡下流水席感觉怎么样？”

        顾野满脸笑意地看着少女吃枣。

        少女抬起头说道，

        “嗯！还不错，菜好吃，人热情，这里能体会到真正的人间烟火气，而不是那些高级场所里的利益关系。”

        “是啊！我小时候很喜欢吃席，经常盼望着什么时候还能去吃，但是后面去了外面，就没再想过了，我一直以为我是长大了，无欲无求了，或者接触了外界的繁华后就不再喜欢这里。”

        “但是今天我看到了那些玩闹的小孩子，我才发觉，不是我变了，是时代在变，曾经我也是那个追着小朋友追逐玩闹的角色，现在我已经是只能看着他们玩闹，我变成了有边界感的大人，来吃席也都是不熟悉的人，吃完了就走，仅此而已。”

        “所以我喜欢的从来不是吃席，而是喜欢席上有玩伴，喜欢这些不参杂利益捆绑的人间烟火气。”

        顾野笑着看向赵梦琪，

        “所以我喜欢这里。”

        赵梦琪浅笑了一下，

        “我也喜欢这里。”

        阳光透过树叶洒下，两人相视而笑。

        吹了一会儿风后，顾母就来电话催促要去陵园了。

        鞭炮高升再次响起，这是为众人送行。

        陵园离得不远，驱车二十来公里就到了。

        送行队伍簇拥着捧着骨灰盒的家属一道来到一座墓碑前。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家属将骨灰盒放进墓碑前的方形坑洞里，随后又往里倒了很多硬币。

        一旁披着袈裟的和尚站立一排念着颂文，家属们做着最后的道别，最后将石板盖上。

        顾野和赵梦琪随着人群站立，所有人都低着头，无人说话。

        周围其他墓碑前也蹲着几个人念叨着什么，烧着锡箔纸。

        燃灰随着缕缕白烟飘向空中，又在其他地方飘落。

        传说这缕缕白烟将会带着生者的思念和寄托飘往另一个世界，飘到亡者身边，让那边的亡者得到抚慰。

        虽然顾野知道这些都只是封建迷信，但是那些失去家人的人们，需要这份信念不是吗？

        就像以前每到过年，顾野看着老爸老妈都要摆上一大桌好酒好菜祭拜祖先，祭拜顾野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和顾野的老哥，然后点燃一大火盆锡箔纸，最后让顾野磕头。

        那个时候顾野很不理解这样做的意义是什么。

        直到近些年，顾野磕头的时候也会开始不自觉地在心里述说这一年的经历，问他们在那边过得好不好，以及希望保佑一下老爸老妈。

        说起来，自己外婆外公的墓也在这个陵园。

        顾野来到顾母身边，跟她说了想看看外婆的墓的想法，顾母也欣然同意。

        “梦琪，陪我去个地方。”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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