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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张海

        太阳西斜,夕阳把哈巴河县的半边天染成桔红色。

        我们在太阳落山前赶到了哈巴河县城,我把这几天的民宿都定在县人民医院附近,毕竟王小梅的身体状况就像个定时炸弹,这样也算有个保障。

        当然也有一点不好,离派出所也非常近,我和光头都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光明磊落,跟谁都敢犟两句的守法市民了,现在每次路过警亭都有种莫名的心虚。

        “来,我们拿行李,阿姨你俩慢慢走。”

        商务车停在民宿门口,我开始招呼大家下车。

        余大妈自打进了哈巴河那简直就是红光满面,跟她一比,面色苍白的王小梅简直像个行将就木的人。

        光头明显也看见了,小声跟我嘀咕:“你看她俩谁是谁的妈?”

        我懒得理他的烂梗,也亏他开了一天车还有这个精神头。

        那余大妈自己有个小包,无论谁都不让碰,我估摸着老年人喜欢带点儿现金,也很识相地离她的包远点儿,不沾这个麻烦。

        “大家伙儿都饿了吧,旁边儿有家大盘鸡,咱们就近解决一下,然后早点儿回来休息。”

        我把几个人的入住手续都办理妥当,我和光头一间,余大妈母女两人一间,陈志和他的陈小花住宠物友好房间。

        行李安置好以后,我这才想起来自己饿得前胸已经要贴上后背了。

        这一路上我们就吃了点零食垫肚子,眼下都很饿了。

        结果余大妈冲我摆摆手说:“你们去吧,我俩自己有吃的。”

        光头也没想太多:“一起走吧阿姨,你也别客气,我看你们路上也没吃撒嘛!”

        余大妈本来就急急忙忙想回房间,一看光头还不罢休,本来高高兴兴的脸一下就垮下来了。

        这老太太个子不大,佝偻在房门口的阴影下抬着一双浑浊的眼睛瞪着光头。

        这一眼把光头这个一米八多的壮汉看的浑身发毛,赶紧说:“开个小小的玩笑嘛,我们现在就走!”

        走出走廊我就开始嘲笑他:“你说你没事惹她干啥呀!”

        他使劲儿拍了下自己的脑袋:“妈的开车开勺掉了,忘了这老太太不对劲了撒!”

        我们一路嘀嘀咕咕,一直走到走廊的另一头,光头来到一间房前抬手敲敲门:“诶索索子,出来吃饭撒!”

        两个多月时间相处下来,我们跟陈志可以说是亲如父子,陈志在新疆也适应得不错,已经是可以听懂“阿馕**”的程度了。

        陈志打开门兴致勃勃探出一个脑袋:“吃啥子吃啥子?”

        门缝下半拉的陈小花也探出一颗小羊脑袋咩了一声。

        我指指陈志说:“你,跟我们去吃大盘鸡。”

        然后又指了下陈小花:“你,出门啃绿化带。”

        最终陈志还是觉得这里的绿化带看起来口感一般,还是决定给它买点儿菜回来吃。

        我们三个把陈小花留在民宿,溜溜达达往大盘鸡店走。

        这处边陲县城没有随处可见的高楼,路边有不少小摊贩,整体感觉是个素净且烟火气挺足的地方。

        “一个大份大盘鸡,先上三份面,再来一个大盘羊肚。”

        小店不算大,但人不少,光头屁股还没坐到凳子上就把菜点好了。

        “你不问哈我吃啥子嘛!”

        陈志一坐下就开始跟光头抬杠,光头给他倒了杯茶水。

        “你就跟着你爹吃撒!点个球嘛。”

        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拌嘴,小店里很热闹,也没觉显着他俩多吵。

        “羊肚你两个吃哈,我不吃!”陈志大概是想到了陈小花,冒出来这么一句。

        “兄弟,没必要撒,陈小花还能卡着你脖子问你吃的是谁的肚子呢嘛?”

        光头对他的做法非常不理解,见陈志摆出一副六根清净的样子就气得不行,一只手指着他说:“你妈你等我回去给你养两只鸡,你以后吃草吧!再给你养两根儿草,你就吃球吧!”

        陈志呸了一声:“想求得美,你个老光杆儿,我不耍这个!莫来豁我。”

        这回我是真听不下去了,把手里的茶杯往桌子上一放。

        “吃饭的时候别玩儿埋汰的!”

        眼瞅那俩货还在那儿干瞪眼,我五指一抓比了个批夹的手势:“来,说点儿正事儿!”

        他俩一听是正事儿赶紧半边儿身子趴在桌子上,使劲儿向我凑过来,我坐在中间,两个人一左一右直勾勾地盯着我,准备洗耳恭听。

        “你俩给我滚远点儿,快他妈亲我脸上了!瞅你俩这个德性,能不能别这么浮夸?这怎么说也是搞边防的地方,有点儿人样儿!”

        他俩被骂了一顿算是彻底老实了。

        “明天咱们肯定是不会带她俩一起进山,咱们先自己去,在找到那座庙之前轻易不让她们挪窝,这俩就跟玻璃做的一样,稍微一碰就散架了。”

        说完我扭头看向陈志:“我的想法是你先不要跟我们出去,留在这儿看着她们,你怎么想?”

        陈志听到这话皱眉想了想,他推了推眼镜说:“那我就留到起嘛,说老实话我看她们也不大对头,我把她们盯到起,而且陈小花还小,进山要不得,它自己留到这儿我又不安心,我留到起。”

        比起以前,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已经算是大好了,思考起事情来也有头有尾的。

        我拍拍他的肩膀:“那这边儿就交给你了!”

        还没等说到光头的事情,他就拍拍自己胸脯:“你不说,我懂呢!我跟你一起上山,毕竟没有一个父亲会让自己的儿子独自面对危险。”

        我作势要把一整杯水泼在他的脸上,而光头犯了贱以后高兴地像只兴奋的猴子,一看他这个德行我手里的动作就停了,实在是怕给他泼爽了。

        正好这个时候一份大方铁盘装着的大盘鸡端了上来,色泽鲜亮,红彤彤的辣皮子配上黄澄澄的土豆特别有食欲,鸡肉看着也鲜嫩。

        “哦呦,这家上菜快得很啊!”

        光头急头白脸地往嘴里塞了块儿土豆,后厨一晃一晃的火光透过玻璃打在光头的头上,这货脑袋都能反光了。

        “快吃撒,这家味道真可以呢!”

        他嘴里塞着土豆,含糊不清地招呼着我们一起吃。

        没一会儿皮带面和大盘肚都上了桌,白净的面条在大盘鸡通红油亮的汤里滚上一圈,香辣劲道。

        我们本来就饿得不行,再加上这家厨子的味道确实没话说,三个人也不说话了,只剩狼吞虎咽的声音。

        “再加两份儿面!”

        眼瞅着三份皮带面就剩下两三根儿了,我们还只吃了个半饱,我扭头冲着吧台的老板又要了两份皮带面。

        老板应了一声就撩开门帘儿进了后厨,我顺势往里瞄了一眼。

        只见灶台前站了一个一米八左右的男人,他穿着白色背心,一头贴皮板寸,身上精瘦但有不少腱子肉,右胳膊还有个纹身。

        此时他正颠着大勺,猛火呼呼的烧上锅沿,这男人拿着一块儿小抹布有条不紊的摆弄着锅里的菜。

        “吃饭啊,看撒的呢?”

        光头看我半天没动筷子,顺着我的目光往里一看。

        “我操,是个纯爷们,你啥时候喜欢这样儿的了嘛?”

        我他妈当然不喜欢这样的,纯是因为这根本就是一个熟人,我怎么也想不到能在这儿碰见他。

        我神神秘秘地回头跟光头说:“你猜这人是谁?”

        光头刚跟陈志抢来了最后一根皮带面,赶紧塞进嘴里,嘴边儿一圈红油。

        “我他妈知道是谁?你有屁赶紧放!”

        “这是张峰他哥!”

        光头一听是张峰他哥,瞪着眼睛“啪”的一声就把筷子拍在了桌子上。

        “张峰?不就是那天来我们办公室装逼那个?”

        陈志虽然只见过张峰一次,但对这些事儿也算是一知半解。

        “真他妈冤家路窄啊!”光头撸起袖子就是一副要进入战斗状态的模样。

        我摆摆手冲他们说:“用不着,他跟他弟弟压根不是一路人。”

        这个男人叫张海,我以前一直管他叫海哥。

        张峰他们家有点儿复杂,他们兄弟俩不是一个爸,他妈先是嫁了一个男人,也就是张海他爸,但是张海他爸这人脾气不行,总喜欢动手,连着老婆孩子一起揍。

        时间一长他妈就受不了了,跟这个男人离了婚,并且带走了张海。

        要说张海这个人多少是有点儿遗传了他爸的脾气,一点就炸,不善言辞但很擅长拳脚,好就好在心眼儿不坏,不会仗着手脚硬实就欺负人。

        后来过了几年,张海他妈又找了个男人,也就是张峰他爸,头一年就有了张峰,比张海小了八岁。

        我跟张峰是初中同学,他脑子活,嘴还甜,我俩玩儿得不错。

        那个时候张海也才十八九岁,但已经不上学了,他在学习这块儿一窍不通,还经常打架,最后就辍学出去当学徒了。

        当时他们的父母都要工作,张海就每天中午回家做好饭给张峰送过来,有时候还给我带上一份儿。

        他当时天天在外面儿跑,晒得黑亮黑亮的,一到中午饭点儿就站在学校围栏外面,每次一看到我们就呲着一口大白牙,冲我们挥手:“小弟!这儿呢!”

        在同龄人还是个白斩鸡的年纪,海哥就已经有一身腱子肉了。

        张峰个子小心眼儿多,我从小就顶着一个黑眼圈,十几岁的小男孩儿正是爱找事儿的年纪,我俩没少被招惹。

        但每次只要有人欺负我跟张峰,隔天海哥就蹬着他那个老破自行车堵在校门口,他天生一副哑嗓子,支棱着胳膊上的腱子肉往那儿一站:“就他妈你欺负他俩嗷?”

        大人来了他也不怕,这人只认死理,他觉得不行就是不行,谁劝都不好使。

        可以说是海哥让我们在混乱的年纪过得非常平稳安全。

        后来他们的爸爸工作调动,这一家人就举家迁到了新疆。

        我俩最后一次见面是我刚来新疆的时候,他跟张峰来接我。

        张海那天一眼就在火车站的人群里认出我来了,呲着一口大牙边招手边冲我喊:“小弟!这儿呢!”

        跟张峰站一起他还是黑的发亮,张峰穿的体面板正,张海一身变形松垮的半袖在他旁边像个长工。

        我还惊讶他怎么这么多年不见还能认出我,他说:“妈呀,你那俩眼睛谁还不认识了?”

        那天他硬是帮我把行李扛到宾馆,说他还有活儿要干,然后塞给张峰几张钞票让我俩去吃饭,说完就急匆匆走了。

        再后来他就不见了,这事儿说来也挺奇葩的。

        我知道海哥这人虎,但没想到他能虎到那个地步。

        据说一天晚上他就在人行道上走路,然后一个小轿车不知道怎么着就开上人行道准备停车。

        那司机前挪挪、后挪挪、左移移、右移移,张海在旁边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后来他干脆站在那儿等着。

        结果等了半天这司机就把车停人行道中间了,张海一看,一下就火气上头了。

        他走过去敲敲车玻璃:“你给我下来!”

        那司机也是个不怕事儿的主儿,下来就问:“你谁?干什么?”

        张海指着地上问他:“这是你停车地方吗?”

        那司机三十来岁,一身酒气,穿着西装系着皮带,态度挺差,。

        “我停哪儿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走你的,哪儿那么多事儿!”

        张海一听不乐意了:“我是能走,你停盲道上了你知道不?我能走别人咋走啊?”

        对面一听,乐了:“我擦,你在装什么?盲道怎么了?你见过几个盲人?装样子的东西,谁还当回事儿啊!”

        眼瞅张海气得直鼓腮帮子,要是了解他的人这时候肯定不会再说话了,可惜他俩萍水相逢,这司机只把他当成个大傻子。

        那会儿的社会还不够变态,大家都比较嚣张。

        “瞎子在哪儿呢?啊?在哪儿呢?这儿有瞎子吗?有没有瞎子要走盲道啊?”

        那司机开始东张西望,到处找瞎子,没等他找着的一人半影儿的,对面儿的张海突然发飙。

        “我他妈让你找瞎子!”

        他大喊一声,然后掏出兜里的钥匙,“噗噗”两声就戳对面儿司机眼珠子里了。

        这下那司机也顾不上找瞎子了,两只手捂在眼眶上喊得撕心裂肺,鲜血不断从他的指缝里渗出来。

        张海看着他这个样子说了句:“这下有瞎子了,以后这条道儿你想怎么用就怎么用吧!”

        然后他就跑了,也没回过家,甚至警察都没找上过门。

        当时还不是严打的时候,监控也没这么普及,又是晚上,连个目击证人都没有,除了受害人谁都没见过他。

        警察也不能拿一张照片问瞎了的司机说:“你看是不是这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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