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只是简单的见面，”安辰御从方向盘腾出一只手，稳稳地覆住了她放在膝上的手，手指从她的指缝穿过去，他明显感觉得到她的指尖颤抖，“如果你还没有准备好，我再另外安排时间……”

        “不用。”简沫回过神，旋即挽起一抹笑挂在唇边，她反手回握住他的，紧了紧，“筱雅是你最疼爱的妹妹，这么重要的日子，我不想缺席，我想与你一起分享喜悦。”

        安辰御把住方向盘，回头望着她，笑了，“谢谢你，沫。”

        接下来的日子，简沫很自然地住进了安辰御的湖边别墅，身边多了一个人共同生活，两个人都小心翼翼地磨合。安辰御每天带着她游山玩水，或是赋闲在家，各自做他们爱做的事--安辰御喜欢埋首在电脑前研究他的财经趋势，偶尔在湖边钓钓鱼，而简沫则静静地坐在旁边看着，更多时候，她喜欢摆弄庭园里的花花草草。御海湾大桥工程上马在即，虽然安辰御已经被调离了安氏，但很多细节上的事情还需要经过他的规划。那时候，简沫就会躲在厨房里，按照她从书房找到的一本食谱尝试着烹调各种美食。

        小日子过得平静而甜蜜。

        只是有一点让简沫很苦恼，就是安辰御在生活上似乎越来越依赖她了，像一个孩子，而且更黏人了。有好几次，她在厨房正捣弄得不亦乐乎，安辰御却突然从后面环抱住她，“老婆”“老婆”地叫，炽热的气息从脖颈处缠上来，继而对她上下其手。简沫只得停下来对他进行教育，但到了最后，往往率先投降的人是她。

        令人心跳加速的缠绵声一次响彻一次，待简沫想起厨房里正在烹调的美食时，已经焦糊了一片。唉，又浪费了。

        安辰御屡屡“犯错”，理由却充足得很。--“这也是你想要的。”简沫简直哭笑不得，明明是他挑逗在先，反而成了是他在“施恩”了。但也只能随他。事实上，在他身上，的确有不可抗拒的魅力，总是诱惑着她，不断沉沦。

        旗袍的演出如期进行。简沫不知道后面经历了怎样的狂风骤雨，她的主秀位置最终还是被保下来了。按照合约，她必须在接下来连续几场SHOW里全程表演。不过，在最后一次表演之前，她同时向公司递上了辞职信。

        她与安辰御的事已经在圈内传得沸沸扬扬，更成为了狗仔队追击的目标。若然她在模特公司里继续待下去，只会造成更多无谓的骚扰--流言蜚语，最是伤人于无形。何况，安辰御虽然口头上不说，但她心里清楚，他心疼她总是没日没夜地训练，在半年后再见，整个人比以往更瘦了一圈。简沫本不是事业心很强的人，思量之后，最终还是下了决心，在完成这次合约后便全身退出模特界。

        齐大石竟然出乎意料地答应了。在他亲自将她送出门外的时候，还客套地表示，希望以后还有合作的机会，云云。可是简沫知道，没有以后了。

        也是在那一天，简沫最后一次看见衽宁。

        她站在过道的尽头，身上一如既往的是由她自己亲手缝制的及膝旗袍，小小的发髻纳于发顶，面朝外，她只看得到她沉如磐石的剪影氲氤着淡淡的光晕映印在窗边，是华贵的，也是寂寞的。

        简沫没有走近，只是静静地看着，她清楚，她还欠她一句道歉。

        能够保住主秀的位置，自免不了衽宁不计前嫌的坚持。但更让她踌躇不前的是，在那天，她仅仅凭着自我的一己之见，在一个母亲满是伤痕的心上再狠狠地剜下了一刀。

        简沫感觉自己就是不折不扣的一个刽子手。

        她说她自私，而她何尝又不是？当她一次次地控诉老天爷不公平的时候，其实，根本就没所谓公平与不公平。老天爷在剥夺你某项权利的时候，自然在另一个转角给予你补偿。衽宁遇上了现在的丈夫，而她，也被恩赐地遇上了安辰御。

        若换作简沫或者其他人，在那种举目无亲、甚至孤立无援的境况下诞下一个未满足月的婴孩，她根本给不了她生存的保证，假如不是情非得已，她又怎会舍得舍弃自己的女儿？到了最后，大概所有人的选择都是一样的吧，或许更加残忍。那么，她又拿什么资格来指责她的不是？

        简沫苦笑片刻，正准备离开。恰在此时，衽宁却转过身来，叫住了她。

        极平和的声音恰如一道清冽的温泉沁人心脾。简沫避无可避，只得应了句，循声而上。

        “听说你准备离开这个圈子？”衽宁毫不避嫌地问。洞悉的目光并没有在简沫身上停留太久，待她走近后，她回转身，仍然遥望着远方云潮叠影的风景，可是凝眸细看，却又似乎什么也看不到。

        “嗯。”简沫又轻轻地应了声。

        站在衽宁身边，她丝毫没有任何压迫感，但即将分离的疏冷，终究让她不敢对她有太多亲近。

        “恭喜你。你终于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了。”衽宁回首，目光依然温和，在眼角的地方，潺潺暗涌着春暖的笑意，“希望你对你的选择，且行且珍惜。”

        “我知道。”简沫点头，心领神会她的意有所指。抬眸凝向她的眼，也在此刻她才发现，原来衽宁与她有着同一样琥珀的眸色，只是她的较浅，如果不深看，并不容易察觉。

        “我能最后问你一个问题吗？”她问。

        “可以。”衽宁颌首。

        “如果现在你找到你失散的女儿，你会认回她吗？”简沫深呼吸一口气，半晌，终于问出了心底的话。

        别说衽宁是时装界里的翘楚，她的作品享誉国际，她有今天的成就，不仅得誉于她的才，还有她的德。而她的丈夫，听闻也是世界知名的艺术家，他们的儿子，是人人仰羡的天之骄子，这样的家庭，能够容许丑闻吗？突然冒出的女儿，定必为这个家掀起一场风波。

        任何决定都必须付出代价。那么，她做好准备了吗？

        衽宁却只是一笑，声音夹杂在风中似有若无地传过来，但字字铿锵：“我已经错过了一次，不想也绝不会再错第二次。”

        两个人不再言语。

        一直站了很久很久，简沫终于转身走了。她没有跟她说再见。高跟鞋一下一下叩在光洁的花岗石地板上，声音愈渐轻忽，她的脑海里不断反复回响的，就是这句话。不知为何，她的心底一瞬间满满的，像被一股力量盈满了胸腔，暖流贯彻四肢，以至于她走起路来，每一步都如履云端。

        旗袍演出的最后一场终于完美落幕。

        谢幕的时候，简沫已经早早换下身上的金丝旗袍，换上自己的衣服走出了后台。

        后面的掌声欢呼声雀跃，采访记者的镁光灯闪烁不停，等过了这夜，关于此次演出的各种赞美必然充斥着各大时尚杂志，衽宁、陶宛儿以及他们幕后的团队都会成为此次成功演出的功臣，名与利接踵而来，或许，他们还会因为这个收获更多工作机会--听说法国皇室珠宝展览的主办单位已经向陶宛儿伸出了橄榄枝，她不日就会远赴法国进行最后一轮面试。但这些从此刻起，都与她无关了。

        默默走在通往地下停车场的方向，除了留守的保安外，大部分人都涌到了舞台前凑热闹，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留意到简沫的出走。喧哗声被阻隔在红墙之内，只是一个转角，恍然间像进入了另一个被禁闭了的空间，四周寂静得滴水可闻。

        可是简沫才走了几步，便发现有些异样：她似乎被人跟踪了。

        开始时她并不太留意，以为只是巡逻的保安，而且停车场始终是公众地方，有其他人出现并不奇怪。然而那个扰人的脚步声总是如影随形，也不走近，与她总是保持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简沫刻意变换行走的速度，后面的人也跟随着改变，到后来，他似乎也察觉到自己已经暴露，再不躲闪，就那样大摇大摆地跟在后面。

        简沫心底一慌，突然加快脚步，一边急忙从提包里掏出手机准备求救，才发现，地下停车场里没有信号，她的手机根本拨不出去。形如废铁了。

        咬咬牙，简沫倏然转身，可是才要高声大喊，对方的动作却奇快，在她还没有看清楚是谁的时候，一个硕大的手掌随即迎了上来，直接掩住了她的口鼻。另一只手，则牢牢地将她困在自己的臂弯里，不容她有分毫挣扎。

        带着一丝丝干涩的秋草的味道窜入鼻息，简沫的心反而一下子安定了下来。

        她反手大力掰开对方的手，同时转身，瞪向那张满眸堆笑却无辜的脸，极不客气的吼了过去，“你怎么来了？”而且是用这么非人道的方式突兀地出现在她面前，简直是大大的“惊吓”。

        安辰御将头酷酷的往后一甩，标志性的额发扬起再垂下，丝毫没有为自己的恶劣行径感到愧疚，反倒有些沾沾自喜。他大手揽过简沫的纤腰，将她靠向自己，而后用着最温柔的声音安慰，“今天是我老婆的告别演出，我又怎么可以缺席呢？”

        “你早来了？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简沫做张做智地嗔怪。事前并没有听他提起过会到场，不过即使他说了，她也未必看得到。

        每逢正式演出，她总是忘我，所以才会一次次地缔造出完美的转身。而这一次，是她模特生涯里的终点站，她自然不希望因为任何人为的瑕疵给自己留下遗憾。

        “我站在观众席的最后面。”近着距离，安辰御凝神注视着她的双眸，忽而感叹，“你果然很适合这个舞台。就这样离开，不觉得可惜吗？”

        回想起简沫在舞台上出现的那一刻，四周不其然地浮现一片哗声。她身穿着一袭金丝雪纺旗袍，踩着彩云在远处一步步走近，每前行一步，便有无数的花瓣在地下纷飞，绕过她纤细的指尖，再落入每个人的眸里。乌黑的头发披上一层朦胧的白色纱巾，若隐若现的质感透视着纱巾下惊心动魄的美艳，红唇微微扬起，淡出的笑却看不真切。旗袍是瘦身设计的，恰如其分地包裹着锦锻下玲珑的身躯，从下摆处自然而然地拖曳出一道纤长的薄纱，划着优美的弧度随风轻摆。一簇簇代表着自由、吉祥的天堂鸟镶绣在旗袍领口和袖口的位置，振翅展翼的姿态蠢蠢欲动，仿佛随时从旗袍上飞出来似的，层层缠绕却不繁复。

        这样的简沫极美，美得不似人间，而是天堂陨落的精灵。

        在场的观众几乎都屏住了呼吸，看着她行云流水般的演绎，淡然地将旗袍的美发挥到极致。直至她婀娜的背影隐没在屏风后，他们依然感慨--人与舞台的自然融合、人与服装的相互益彰都尽在其中，还有什么比得上这一刻绝美的享受？

        安辰御永远记得，简沫没入后台前那一厥浅浅的回眸，多少顾盼，多少留恋，多少不舍，多少决绝，仿佛都在她眸光回转的那一瞬间灰飞烟灭。

        他懂得她的取舍，这也是她对自己的残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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