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宛走出展馆,准备打车回酒店下榻,在报上酒店名字时,出租车司机友善地提醒她:“其实过去最快的方法是地铁,走路也不算远,搭出租车不划算的。”
叶宛一直觉得,一个城市的形象最能从城市的出租车上体现出来,他们是这个城市流动的名片,传递着这个城市的形象和内涵。
“姑娘是来看画展的吧?第一次来我们宜江吧?从哪儿来呀?”
“刚从国外回来。唔……我想看看这里的风景。”
听了她的话,司机笑了,像个好客的主人一样,说:“那就好好看看我们宜江,保证起步价!”
“你看,这幢楼看起来不起眼,可有历史了,是30年代红极一时的老舞厅,我们小时候还在里面跳过舞……”司机边开车边讲解着这个城市上的沧桑和变迁。
叶宛只是听着,并不插话,此时,她正被热情的司机当做这个城市的观光客一样对待,可谁知道,其实这里也曾是她的出生地。
她虽说不出来它的历史由来,总有一些是熟悉的:文化馆、电影院、少年宫、第一人民医院、亲子公园、华联商场……和儿时的记忆印象一模一样。
电台里在做画展的直播,主持人的声音甜美:“孟世农先生在美术教育领域耕耘了数十年,培养了一大批非常有建树的艺术晚学,其中包括我市著名书法家林纬先生,也就是这次画展的策展人,从前期宣传、资金筹备、场地布展,到画册编排印刷,林先生无不亲力亲为,正是他的鼎力支持,画展才能顺利与大家见面。据林先生透露,这次画展将遵循孟先生的遗愿,将其中几幅代表作捐献给省博物馆作永久收藏,拍卖所得将捐给市红十字会。”
“这个林纬是孟世农的入室弟子,”司机说得流利,“年青书法家,前段时间电视电台都一直在报导他,前几天的画展开幕式,很多记者都去了,出尽了风头。”
连出租车司机都认得林纬,可见此人在宜江市已经家喻户晓。
叶宛不语,思绪停在一个遥远的过去,那里有个声音曾经说过,他总有一天会在这里扬名。
“画展好看吗?”司机又问。
叶宛笑了笑:“还行。”
司机语气颇为自豪:“你大概不知道,孟老师可是我们宜江市最有名气的画家!他老家的房子和我的老家就隔两条马路,他在城东中学教书,我儿子还曾做过他的学生呢!”
叶宛静静地听着,一声不吭。
司机又说:“直行走跨江大桥到东城区,向南拐,就在江滨公园附近,有兴趣可以到那边看看,孟家在玉带桥的老房子还保留在那呢。”
见叶宛没有回应,司机从后视镜中瞧了她一眼,连忙问:“姑娘,你怎么了?不舒服吗?”
“我……有点晕车,坐久了会头晕。”叶宛找了个借口。
“哦哦,那我就快点开,不兜了!”
车子到达酒店门口,司机停车打表,果然是起步价。下了车,叶宛没有立即进酒店,此时的宜江正是一年里最美的季节,春来的早,满城飞舞着杨花。
叶宛沿着繁华的商业街信步往东走,她知道只要一直走下去,就能走到江边,看到美丽的梅江。走到某一个站台时,她如释重负地吐了口气。
此时,拖着长长集电杆的11路有轨电车刚刚到站。
这么多年过去,虽然城市的街道和交通都有了巨大的改变与提升,可有些东西却能坚守下来,繁衍生息,最终成就几代人的集体记忆。如这拖着两根长辫子的电车,几度沧桑,它自岿然独存。
叶宛仰望着密布在街道上空的电力线网,忽然孩子气地双腿并拢跳上车去。
温柔的春风吹着杨花,蹭到了她的脸上,酥酥痒痒,她微微闭上眼睛。
“叮叮铛铛,车开了,坐稳了。往左往左,哎呀,撞着了,撞着了,快往右开往右开,呯--”
“游乐场好不好玩?再去看看有什么好电影。”
“过了玉带桥,再走两百步就到家了,你来数,一、二、三……闭上眼睛,可不许偷看啊。”
“累了累了,你快下来让我歇息一下。”
画面片段密集地闪现在脑中,铺天盖地、纷至沓来。
是五岁还是六岁?那天是儿童节,她穿上漂亮的裙子,从东城区玉带桥站坐11路电车,去西城区游玩,逛过亲子公园,玩过游乐场,随后又去看了一场电影,赶在日落的时候坐11路电车原路返回,慢慢吞吞坐回去直到天黑透。
这么多年来,似乎只有那年的儿童节,玩得那么尽兴又那么刻骨铭心。
“下一站玉带桥,需要下车的乘客请做好准备,开门请当心。”
“爸爸,我们快到家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响起。
叶宛茫然地睁开眼。
阳光透过车窗照在她的身上,明明灭灭,照得她一脸浮光碎影。那个握着她的手抱她坐电车的人,那个在游乐场手忙脚乱地开碰碰车的人,那个背着她沿着石子路走一步数一步回家的人,永远回不来了。
她再也找不到回家的那盏灯了。
叶宛拎着行李箱,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站台上,杨花洋洋洒洒,像下雪一般,在她发际积了一层,她忽然不知道该往哪里去,这个城市再大,都没有一个容得下她的家。她是多么渴望有一趟车,连接着时间之桥,只要坐上去,就能回到童年,那个曾经温暖的家,还在那儿等着她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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