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经理办公室恢复了一贯的寂静。
顾铭远坐在办公桌前继续处理公务,修长的手指敲击着薄巧的笔记本键盘,击键如飞。这时,OA系统里有几个员工提交了加班申请,点开一看,其中一个是叶宛的加班申请,刘延浩已经批准了:18点到21点三个小时,周六上午半天。
顾铭远停下敲击键盘的动作,其他申请他都批得很快,独独叶宛的申请,让他凝神思索了好久,夕阳的余晖透过钢化玻璃折射在那张俊朗的面孔上,一半面孔被金色的光晕笼着,另一半却沉浸在淡淡的阴影中。
不知道这样坐了多久。
然后,他拿起桌上的手机,给女朋友江晚云打了个电话。
“刚才你说,你妹妹江晚晴新书大卖,要请吃饭?”
“是的。”电话那端的江晚云说。
“我在公司,恐怕不行。”
“这个没问题,她说时间地点都由你定。”
“怎么?是专程请我的?”
“是啊!”
原来,这次新书大卖,江晚晴就打算大放血一次,正好林纬在一边,又无意提到了江晚云,林纬就说,上次听你说你姐姐和她男朋友关系一直不温不火,干脆借这个机会,请他们一起来。然后江晚晴就打电话给江晚云:“别说我小气,这次我做东,时间地点你们定!带你的男朋友来!”
“江晚晴说,上高中到现在工作、交朋友、出书,叫了十年的姐夫了,却没正正经经打过照面吃过饭,所以就借这个机会一起吃个饭,她男朋友也去。”江晚云不无幽怨地说,这并不是江晚晴的原话,但她这么说,任谁都不会怀疑。
因此,顾铭远听了江晚云这话,沉默了一会儿,他们之间的问题不是一日两日,可他确实没时间、也没想好要怎么和她开口说分手的事。
“行不行?”江晚云又问。
顾铭远顿了一顿,不答反问道:“请吃饭是你妹的意思还是……谁的意思?”
“还能有谁?当然是她。”
顾铭远凝着眉,最终点头,道:“那就改明天吧!”
“那你什么时候下班?今天是周五。”见他刚才无言以对,江晚云只当是顾铭远心虚了,因而乘胜追击,不管怎样,她还想做最后的努力。
“刚才告诉你了,今晚要加班。”顾铭远耐着性子说。
“哦,那就不打扰你了,你忙吧!”电话那端的江晚云话语间依旧十分善解人意,可真实的表情呢?双唇咬得发白,笑容慢慢变冷,脸上透出绝望之色,她恨他永远都是这种清淡的口气,就这么把她关在心门之外。
挂断电话后,顾铭远握着手机,并没有放回原位,而是在手掌上不紧不慢地把玩着,想的却是另一件事,他又望了一眼电脑屏幕上叶宛的加班申请,两道俊眉慢慢地拢紧,神情有些莫测。
难怪她会没有约会……
江晚云在电话里说得明白,和江晚晴一起出席的,还有她的男友--林纬。
销售经理拿到客户投标书后,便组织人员开会,由各部门报预算,汇总到叶宛这里作为Y和Z项目的报价。叶宛一合计,发现Z项目成本高得离谱,客户不可能接受这么高的价格,经仔细核查,其他数据都没问题,唯独技术部门的研发费用指标有些异常。
于是她便打电话给技术接口高阳,想了解具体情况,谁知他外出开会不回公司,便和他约了明天上午来公司加班。
对待工作,叶宛从来都是兢兢业业、努力进取、很拼的性格,当下就提交了加班申请,自来财务部后,过了一段准点上下班、作息规律的日子,想不到这么快又要恢复从前那种加班的日子了。
她提交完申请,刘延浩这边倒是批得很快,但提交到顾铭远那里,就一直没有信息反馈回来。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因为有约会的缘故,提前下班了没看到。
叶宛只当不在意。
早批晚批,工作总是要人做的。
晚饭后叶宛继续工作,因是周五,留下来加班的人并不多,每个办公室都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人,财务部人更少,只有叶宛一个人,关掉了多余的灯,只留头顶一排小灯,乳白色灯光柔和地洒在身上,素洁的白衬衫配黑色短裙,标准的职场OL打扮,有着清新淡雅的知性美,然而叶宛并没有留意到这些,她正聚精会神地审核着各项数据,沉静的目光、抿紧的樱唇无不透出一股专注和认真来,就这样一直忙到快九点,扭了扭发酸的脖子,才看到OA上加班申请顾铭远已经批准了,时间就是刚刚。
叶宛虽然怔了一下,但并没有特别放在心上,想必他是通过智能手机审批的,明知道他这个时候在吃饭、在约会,怎么可能和她一样坐在办公室里加班呢?
关掉电脑、熄掉灯光,出了办公室,其他办公室还有人在,经过总经理办公室门口时,叶宛稍微放缓了脚步,果然里面并没有光线--证实了她的想法。
叶宛轻轻地叹了口气,出了公司大门。
天已经黑透了,半弯的月亮孤零零地挂在天际,五月末的天气,中午还是非常燠热,可是到了晚上就变得沁凉了,叶宛不自觉地抚了抚着双臂,夜风带着一丝丝清冷之意。
从公司到公寓的这段路不算远,她不假思索地迈开步子就走。路灯昏黄,把她纤瘦的影子拖得老长,夜风吹得树叶子哗啦啦地响,树影摇曳斑驳,路上行人并不多,叶宛终究是女孩,心里就生了三分怯意,清了清嗓子,唱歌壮胆:“月亮走我也走/我送阿哥到村口/到村口/阿哥去当边防军/十里相送难分手/难分手/噢……“”
歌声悠扬婉转,一路飘扬,是孟世青教的歌曲。从前在瑞县乡下读中学,也是这样,每每放学回得晚,银白的月光照亮夜归的乡间小路,她就踏着月色,唱着喜欢的歌谣,而无论多晚到家,总有一盏灯火是为夜归的她留着的。
一首唱完,叶宛又继续唱起另一首歌:
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天上一个月亮/水里一个月亮/天上的月亮在水里/水里的月亮在天上/低头看水里/抬头看天上/望月亮思故乡/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望月亮思故乡/一个在水里一个在天上。
这首歌最早却是林纬教的,不过当时他是用毛笔写下来,当成习字作品给她看的。犹记得那个暑气未消的夏日午后,石榴花开得灼灼,林纬骑着自行车满头大汗地来乡下看她,还带来两个消息:一个是孟世农的油画作品《月色下的故乡》获奖了;另一个却是坏消息,孟世农摔了一跤,打了石膏躺在病床上不能动。
可她当时是怎么回林纬的?她说那是那个人活该,谁让他生而不养,不如不生。这事后来被孟世青知道了,孟妈妈很失望,拉着她的手要带她去看孟世农,她却死活不肯。
叶宛唱着唱着,悔恨的泪水涌出眼眶,蜿蜒而下,仰望着天空那半弯残月,她泪流满面道:“孟妈妈,我错了,原谅我的不懂事,好吗?……”
伤感的情绪有着瘟疫般的传染性,那些在意的不在意的人、快乐的不快乐的往事,汹涌而至眼前,甚至不自觉地还浮现了顾铭远的脸,可他就像天边遥月那般遥远而模糊……
叶宛兀自沉浸在感伤之中,未曾留意身后一直跟着一辆黑色沃尔沃轿车,低调奢华的暗色几乎和夜色融为一体,它不紧不慢地开着,一路护送她,直到安全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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