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德加”如远古橡树般耸立在马斯拉法堡的废墟旁,俯视着示众于矛尖的颗颗高贵头颅,堡垒的正面如同一张被毁容的脸,原本覆盖着常春藤的表面布满了裂缝和脱落的灰泥。只有庭院里的那丛玫瑰盛开着,花瓣尖透出淡淡的紫意,香气也异常浓郁。
“我们的军队到底在干什么?”一个不耐烦的声音从花香中传来。
“陛下,他们在追捕溃敌。”回答的是麦西亚伯爵。
“溃敌?这个不到四万人的山国哪有那么多溃敌,难道一万五千大军就只会当强盗吗?”埃德加感到非常不悦,但是他知道自己必须承担主要责任,他没有料到在此地用兵的后勤压力,又不愿接受罗德里戈伯爵的建议,推行王家征发权,结果就是大量人马不得不去各地自行收集补给,这种授权几乎等于是抢劫的自由。
“陛下,是不是撤回部分军队?”伯爵提议道,他更希望罗德里戈的军队提前撤出,这样自己就可以在当地占据更多地盘。
“让各军两天内返营,要知道,一人逐兔见兔,百人逐兔见龙。”埃德加做出了决定,统领大军并不容易,十人尚可同心,百人就会私心繁剧,千人同行,天知道会招来什么。
“全部返营吗?”伯爵仍有些不确定,“让他们回来干什么?”
“既然塞恩们希望活动筋骨,那就让他们干活吧,我们不会就此撤回奥法堤,把这个王国扔给那些威尔士领主,你的切斯特难道不是埃瑟尔弗里斯从威尔士人的祖先手上夺来的吗?这里是罗马人的前线,到处都能找见军团的堡垒和道路遗迹,我们只需要将它们重建起来就好了,这个新边区将作为王室直辖领地,我们会挑选出最忠诚的塞恩于此世代镇守。”
埃德加从一开始就没打算将这片矿藏丰富的凯尔特天堂交给别人,哪怕是靠近什罗普郡的那些地区,当地的威尔士旧家族将获得海外领的土地,他们甚或会因此感激自己,在前世,马德拉、加那利群岛皆以土地富饶着名,在那里成为种植园主可比在群山怀抱里当个乡下领主要滋润多了。
要重新开矿,除了新机械投入外,在这个时代首先需要建立堡垒,而一座守卫银矿的堡垒只能由值得信任的人守卫。不然就会成为当地领主的私产,比如什罗普郡附近的兰伊迈内奇铜矿就一直被埃德里克家族控制着,由于“野人”埃德里克抵抗诺曼人的功绩,埃德加一直没有计较,但他们这些年已经变得过于富裕了,财富已不足以令其满足,他们在寻求获得正式的爵位。
英格兰从来不缺乏贪婪的领主,扩张势力的野心深藏在每个人心底,国王从不在乎这一点,毫不畏惧任用那些富于野心的封臣。但是埃德里克家族并不是国王的人,他们和格温内斯人一道起兵,甚至拒绝响应当初的麦西亚伯爵埃德温,参加当时的埃德加王子的事业。这样的家族无论如何也无法在国王心中留下好印象,更糟的是,少数响应了埃德温的什罗普郡塞恩,还在战事不利时刺杀了伯爵,并试图逃还若克斯特。
若要开发波厄斯,国王必须保证自己能够牢牢控制当地,威尔士南部的彭布罗克伯爵罗德里戈与赫里福德伯爵罗杰与王室关系较为密切,在威塞克斯与埃塞克斯受赐了相当的地产,卡那封的罗伯特就不同了,这个年轻的诺曼骑士受到麦西亚伯爵庇护,和他的父亲完全是两种人,威廉·马利特原本是国王的直属封臣,代表王室压制当地的威尔士人,同时控扼西方的梅奈海峡,防备都柏林方向。现在的格温内斯却等于是麦西亚伯爵的外藩,国王对其只有名义上的统辖权。
威廉·马利特本人对此也毫无办法,他要在当地立足,必须依赖麦西亚人的支持,他的儿子们则与莫卡的私生子们打成一片,早已不把自己当成王室的封臣了。
“我们会在秋季时前往德比郡。”埃德加最后向麦西亚伯爵说道,后者脸上的失望表情已然抹去,“这一次我们能够获得如此多的佛兰德马匹,多亏了尤斯塔斯伯爵,我们打算在德比郡举办一次赛马大会,并为鲍德温行剑礼。”
布洛涅伯爵尤斯塔斯的幼子鲍德温自从上次访问便留在了英格兰国王的宫廷,此次亦伴随王驾,在这个佛兰德年轻人心中,此生的命运大概就是受封林肯伯爵,在英格兰经营领地了,他的哥哥们会成为布洛涅伯爵和下洛林公爵——这大概会让他们的父亲非常满意吧。尤斯塔斯在黑斯廷斯的血战没能获得报偿,与埃德加的盟约却换来了一个公国与一个伯国,在所有人眼中,布洛涅家族都算得上非常幸运了。
“能接待陛下,是我们的荣幸。”麦西亚伯爵低下了肥胖的脑袋,这让他感到胸甲有些紧。国王的访问从不是简单的巡游,接待数千人更不是件便宜的事,不过这一次国王显然是铁了心要向整个麦西亚炫耀威严,伯爵决定继续取悦国王。正如他的堂弟罗伯特不久前所说,要想与罗德里戈这个西班牙人竞争,他需要赢得国王的信任,只有成为王室的宠臣,才能在王国内扩张势力,甚至在某一天掌握整个王国,就像老戈德温伯爵那样。
虽然有国王的命令,英格兰人的剽掠搜捕彻底结束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了,这一个月里,安格斯跟着欧文的残部躲藏在西方的灰色山脉中,时常在瀑布的咆哮与雄鹿的吼声中入睡,自从那次战役后,他再也没见过铁匠大师,这意味着他这个还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必须承担起守护吉利克和梅芙的责任。这些日子,威尔士抵抗者们不断逃散,扔下武器,试图穿越封锁潜回家中,安格斯却不敢冒险,凭着养父的教导,他以猎人般的警觉潜伏在山林与洞穴之间,吉利克很快也变成了一个野人,梅芙则像是个山精,能够熟练地将那些长耳朵的或者灰羽毛的猎物剥皮清理,加上蘑菇或者野莓,就成了一道美味的大餐。
“该离开这里了。”安格斯向两个人说道,英格兰人一定已经撤离了,山口那边已经没有任何哨卡,躲在山里的威尔士人越来越少,而安格斯不打算在这里待到猎物稀少的季节,他需要回外面去。
三个孩子在外人看来就是脆弱的猎物,威尔士人已经从安格斯这里得到了教训,但是外面的人不会知道这一点。安格斯明白,他们需要找到肯尼思师傅,他不明白铁匠大师为什么还没有来找他们,在梦里,他无数次听见那个老侍卫亲切的呼唤声,但是每次都会演变成一声惨叫,然后就是渡鸦那难听的歌声。
那头灰骡在从战场上背回安格斯的那天就累死了,前路漫长而艰辛,但是安格斯始终抱着一线希望,就像任何少年一样,他总是相信,世界上某个地方,有人可以像父母一样保护自己。
这个幻想破灭在马斯拉法城下,在那片鬼影幢幢的废墟前,安格斯见到了那枚硝制的人头,铁匠大师的人头,阴冷地正对着自己,许多年后,安格斯都记得,那个天气晴朗的下午,他的童年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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