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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伏中伏

        入夜已深,相当于汉地的一更天。

        宾馆外的明哨早已歇息,暗哨被一个个击晕,拔掉。

        宾馆的房间里,班超在数个纱灯的围拢下,在案前一根根拼着残简,班昭坐在一旁吹箫。

        吹的是《沧浪歌》: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吾足。

        乐声婉转,意境疏阔。

        啪的一声,班超在箫声拍下一支简。又一支简找到了它适当的顺序和位置。

        几十支简已经拼出了大概形状,能看出来,这是一个地图的一部分。

        班超指着一处喃喃自语,“就是这里,楼兰。”

        其实今天不算是杀人的好天气,月光太亮,尤其映在楼兰海浩荡的湖面上,粼光万点。

        耿恭与风廉一行人,在湖边芦苇里潜伏行进,不时会惊动熟睡的野鸭,扑棱棱地飞出。

        探进湖中,有个小小的岬角,上有亭台,原是鄯善王族夏日的简易行宫。匈奴使团就在行宫的四周驻扎,大大小小二十几个帐包。

        耿恭看着布置,心里暗道,如此倒是只需布防一面,最省人手,但焉知不是固守死地,背水毫无退路?随即做了几个手势,随从们在芦丛中散开,趋近敌营。

        柳盆子和仙奴并没有穿夜行的黑衣。

        因为月色灰白,宫墙宫殿都是明晃晃的白色,黑衣潜行反而分外打眼,所以两人却穿了白衣。

        两人早就潜在了宫墙边的一棵大树上,大树的枝桠离城堡的高墙还有两丈多远,但对柳盆子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跳得过去吗?”柳盆子问。两人在树上几乎依在一起,让柳盆子难免心神一荡。侧目看身边的美人,带着白色面纱,几乎伏在他背上,没有任何扭捏,那双睫毛细密高挑的蓝眼,像猫狩猎一样,静静地盯着对面的宫墙。

        “我背你也能过去。”柳盆子轻声漫笑。仙奴不理他,发现宫墙上的守备一点也不简单,有定哨,有训哨,只怕高处和暗处还有弓箭哨。

        “别急,我数十声,他们就要换防了。”柳盆子用气声数着,“一、二、三……”

        数到十声的时候,宫墙果然出现了一队侍卫,开始换防。

        “换防时,每个哨位都多出了一个人,正是人最多眼最多的时候,他们往往觉得最安全、也是最懈怠放松的时候。”树对面宫墙上的那个哨位上,两个侍卫在互换位置前,仪式般地相互致礼。柳盆子知道,致礼的一瞬,出于真诚或礼貌,他们只会盯着对方的眼睛。柳盆子手向后一揽,已圈住了仙奴的腰,脚尖一蹬,背着仙奴就飞过了宫墙。

        越过宫墙的刹那,柳盆子就觉得仙奴在自己的肩上压了一掌,身体一沉,背上的白影就从头上飘过去了。柳盆子无处借力,身体坠下,却在内墙上四肢张开停了下来,像只壁虎。原来柳盆子的手腕和脚踝处,都伸出了钩抓,挂在了墙上。

        柳盆子不敢在墙上停留,迅速地“游”到墙根,却发现早不见了仙奴的踪迹。不禁暗暗心惊,世上真有在他眼前就这么迅速掩藏踪迹的人?这个贵霜美人儿好不简单!

        柳盆子的身法轻飘飘的,全不着力,几个起落就离开宫墙附近的岗哨“重灾区”。

        柳盆子“飞”到一个长廊上,伏在栏杆下,循栏而行,忽见前面有一个身影,急忙往后一缩,但马上看出那身影就是仙奴,正在栏下抱膝而坐,一双妙目,看着他。

        柳盆子有点尴尬,却浑不在意地坐到仙奴身边,“好巧。”

        仙奴还是冷冷地盯着他,“你怎么知道他们什么时候换防的?”

        “昨晚我观察了一下。”

        “昨晚?”仙奴的声音里掩饰不住地吃惊,那时使团还没有任何要和鄯善动手的意图。

        柳盆子耸了耸肩,“职业习惯。”

        仙奴起了身,精致的手指向柳盆子勾了一下,意思是走。

        “那个,”柳盆子并不动,“你刚才为什么要把我踹下来?”

        仙奴的眼睛忽然极媚地弯起来,“我是想告诉你,要不是跟着你,我根本不需要等什么换防。这回你跟我。”

        月光下的楼兰海显得恬静,耿恭伏在芦苇丛里数着自己的呼吸。

        水的味道飘荡过来,夹杂着匈奴使团篝火灰烬的气味。

        一百息后,耿恭火镰轻击,在深夜里显得响亮,火光明灭,照见耿恭的脸棱角分明。

        耿恭慢慢引弓,射出一箭,空中一亮,既是火箭也是响箭,一声尖锐呼啸,划着弧线,箭点燃了匈奴使团的中心帐篷。

        四处同时又有火箭射出,瞬间,二十几座帐篷全部腾起火焰,倒映在湖水里,暗了月色。

        人声鼎沸起来,帐篷里有带火的人滚出嚎叫,也有人带着兵器冲出,喊着胡语。马圈也起了火,惊马四散,竟踩踏了营帐……

        耿恭一挥手,带着秦厉等虎贲八骏,拔刀冲了进去。

        风廉带着九剑侍,无声地从另一个方向潜了进去。

        匈奴使团的人基本都是战士,着火的帐篷后冲出了二十多个披甲带盾的武士,和耿恭他们九人对峙起来。

        耿恭心里一沉,对方怎么披甲带盾?深夜来袭,他们从在帐里冲出,不说是衣冠不整,也顶多只来得及抽出一把刀而已。“不对,中伏了!”耿恭喝了一声,就听见身后马蹄声大作,回首一看,只见岬角的两边各泊着一艘大船,船上火把一一亮起,船上各藏着六十名骑兵,从两边踏板上奔下来,排成一列,正好把耿恭他们堵在了岬角上。

        耿恭看见那九剑侍围着风廉,在自己的右后方从草丛里站起,露出了身形,有点迷茫地看着这阵势。

        有一骑在敌阵中走前了几步,喝了一声,“哪一位是班超?”

        箫声愈发悠扬清亮。

        班超灯下读简如故。

        箫声中,二十几名黑衣刺客,从宾馆四周纷纷潜入,有的翻墙进入庭院,有点用挠钩爬进窗户,有的从杨树上跳上屋顶……

        进入庭院的蒙面人,发现自己在几排灌木、石桌凳、小水塘间竟然迷路了!怎么也转不出来。七八人茫然四顾,忽觉得自己四周色沉如墨,恍惚间黑暗的一切都在随着冷风摇摆、移动……

        爬上窗台的人,刚探入窗户,不知触动了什么机关,被弹射出的一排钢针打在脸上,声都没出就纷纷摔了下去。

        落在屋顶的七八个人,刚汇在一起,发现有烛光亮起,一个少妇坐在倒塌的葡萄架上,荡着脚,笑盈盈地说,“你们是找我吗?”几个刺客慢慢围拢过来,铮地一声,刀齐声出鞘,宛如铁琴迸弦。几人同时从各角度扑来,少妇不理,用指尖挑着烛心,想让火苗大一点。只见空中扑来的刺客纷纷摔落下来,呆呆地看着少妇,脸上身上洇出道道血线,陡然从血线处四分五裂,变成一堆堆血肉散落在少妇四周。

        少妇用烛火细照,能看见她四周隐隐布着不规则的滴血的细丝。

        “小心呀,有我们花家的天蚕丝呢。”少妇的声音旖旎。

        血静静地流淌,在庭院,在阑干,在台阶上。

        箫声却一直没有断绝,在暗夜里显得极优雅辽远,升在鄯善城的上空。

        齐欢带着四个徒弟从花园里转出来,其中一个扛着一个黑衣人的尸体。那徒弟就着月光将尸体的蒙面拉了下来,任谁一看,那都是一张汉人的面孔。那徒弟在尸体上搜了搜,翻出些暗器和一个铜牌来。

        “师父。”

        那徒弟把铜牌递过来,齐欢接了一看,浓眉紧锁,嘴里沉吟道,“不对呀……”

        柳盆子远远跟在妙曼的仙奴身后,心里全是吃惊。

        仙奴的身法别具一格,身法犹如狸猫母豹,并不完全避忌宫里的宫女或奴仆,但都出现在他们的视觉盲点上,仿佛对危险有天然的嗅觉。遇见似乎难以闪避的瞬间,仙奴手上的长鞭,灵动若蛇,缠住房梁或柱子,脱兔一般地荡出去,身体就物遁形。在后面的柳盆子看来,那根本藏不住,就是一根旗杆或石凳,但在仙奴要躲避的人的视角来看,正好全无踪迹。

        柳盆子身形飘忽,潇洒之极,心里却想,这女人的轻功既没我高,也没我快,偏是效率奇绝,一点也不比我慢。潜行术高超的不过是两种人:一种像自己一般的神偷大盗,一种就是刺客。那她以前究竟是干什么的?

        两人一前一后潜入了城堡内部,里面能看见一个巨大的穹顶,但房间分布在四周,高高低低犹如迷宫,真要找那世子的房间怕也是不易。

        柳盆子看见仙奴随便就闯到一个房间里抓了个十四五岁小男孩出来,那男孩站在台阶上对着上面的路径指指点点,比比划划……仙奴用手轻轻抚了抚那男孩的头发,那男孩就……回屋了。仙奴向上张望了一下,就直奔目标而去……

        柳盆子惊呆了,来“偷人”还带这样问路的?

        柳盆子不敢造次,远远吊在后面跟上,眼见着仙奴窜入到一个堂皇的门里,心道,肯定是这里了。在天花处接近屋门,用伞尖挑开了门缝,无声息地将身体垂落下来。柳盆子脚还没站定,就觉得一股冲天的杀气铺面而来,感到前所未有的危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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