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时后，山路封锁。

        半山腰的车道上，停了救援车和救护车。

        绑着安全绳索的救援人员，正拉着吊绳往山间降下。

        楚叶的车到了山脚就被拦住。

        交警确认了他家属身份，才放他们一行人上山。

        转了好几道弯，终于看到不远处一辆撞向山墙的大货车。

        厚重的车头前，是一辆被压变形的银灰色轿车。

        楚叶看到轿车被压扁的前排车座，心脏立马骤停，浑身酸软向地上倒去。

        “楚叶！”

        池秘书抓住他的胳膊，想把人提起来，却跟着他滑倒在地。

        “楚叶，这不是楚苗坐的车。”池秘书提前了解了情况，知道银色大众里的不是楚苗。

        “这辆车里的是，楚丰年。”

        楚叶猛地抬头看他。

        这个名字，已经消失在自己的世界三年了。

        三年前这个人带着两根断指，让自己接受了骆泽野爸爸的钱。

        三年后，他又突然出现？

        竟是这幅场景！

        为什么这个人的出现，总是带来不幸？！

        “他......？”死了吗？

        楚叶喉头艰涩，发出一个字已是困难。

        池秘书听懂了，答道：

        “驾驶座严重变形，已经确认死亡。”

        楚叶没有说话，静静坐在山道上。

        山风吹乱他的头发，地上的泥土被卷起，飞扑到他脸上，身上。

        “楚、苗？”他接受了父亲去世的结果，问起他的妹妹，还有他最爱的宝宝。

        池秘书捏拳，咬了咬牙：

        “楚苗的车被银灰色轿车追尾后，没有停下来处理，而是反常地加速过弯道。”

        他深吸一口气，继续：

        “过弯道的时候，正面迎上对向车道下坡的大货车。大货车闪避不及，把她的车撞到山下，接着又撞向后面的银色轿车。”

        撞到，山下！

        楚叶眉眼低低垂下，张着空洞的嘴，一脸迷惘。

        他试着理解这几个字，会不会是字面之外的，别的意思？

        但是，眼前的救援车，吊绳下崖的搜救人员，山崖边拉满的警戒线和工作人员的交谈，都在告诉他，那个残忍的事实。

        “池秘书。”交警过来跟池秘书打招呼。

        “救援情况怎么样？！”池秘书一边问，一边把交警拉远些，生怕不好的消息刺激到楚叶。

        毕竟以目前的状况来看，不大可能会有好消息。

        “这么高的地方撞下去，生还可能性........”交警摇摇头，“只能尽快查看车辆，找到......伤者。”

        交警思索了下措辞，把事故人员称为伤者。

        虽然他们判断，车上人大概率已经是死者。

        山上空旷，一点响动都清晰分明，更别说人声了。

        交警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到楚叶耳里。

        他的脸色青灰，眼睛红得像染血，整副躯体霎那间被抽走了灵魂，死在原地。

        心脏负荷巨大的痛苦，眼泪却一滴都流不出来。

        全身血液不正常地翻滚，瞬间全部向心口涌上来，冲出喉咙，吐出一口血。

        “楚叶！”池秘书被吓到，慌忙跑到楚叶身边，然后朝救护车那里喊。

        医护人员带着急救箱围上来，给他听心脏，量血压。

        池秘书退开来，把楚叶身边的位置，让给专业医生。

        然后抖着手，再次给骆泽野打电话。

        手机听筒里依旧是熟悉的铃音，一直唱到结束，仍无人接听。

        他想了想，只好向董事长汇报。

        董事长没有多说什么，只交代他处理好现场。

        天色渐渐变暗，搜救人员找到落崖的事故车，通过无线电，传上来不好的讯息。

        楚叶躺在救护车里，听见了，又像没听见，仰卧在白白的床单上，一动不动，像块枯木，像具死尸。

        等待的时间，他的心已经死了千万遍，也诅咒自己千万遍！

        他为什么要大白天犯懒，要补那个破觉？！

        如果他跟月嫂一起，带宝宝去晒太阳，现在他和宝宝会像平时那样，待在温暖的卧室里，而不是这个荒郊野外！

        他宁愿出车祸掉下山崖的是自己！也不愿宝宝有任何闪失！

        他的人生已经够苦了，苦到早就不指望幸福。

        贫困的家境，辛劳一生、有心无力的爷爷，只会给他带来灾难的生物学父亲，看不起他、令他心寒的妹妹........

        他早就不指望幸福了。

        但是有一天，当他拥有那团小小的暖乎乎的小肉肉，他好像又重新活过来。

        他倾注自己所有的爱，把自己所有的缺憾，都加倍给到这个孩子。

        却没想到......

        他的心脏破了，突突淌着血。

        原来还有比死更痛苦的事，就是最爱的人在自己生命中消逝。

        “我靠！这什么情况？！”

        山道上有其他人上来，咋咋呼呼吵嚷声，隔着车厢都能听清。

        交警拦住他：“同志，你哪位？”

        “我是马达的上司，诺亚方舟的经理。”那人见到穿制服的公家人，立马换上谄媚笑脸。

        “交警同志，马达怎么了？我接到通知，让我通知他家属。”

        “他家属呢？”

        “他哪有家属啊，没结婚也没有固定女朋友。”

        “他父母，其他亲人呢？”

        经理“唉”的叹一声，果然体制内的同志，跟夜总会出卖自己的人，是两个世界的。

        父母，亲人，不是每个人都有，也不是有了就亲的。

        “交警同志，他父母亲人，早就不联系了，可能死了，也可能早当他死了。”

        “出来混他们这行，哪有正经家庭出身的。但凡有好家境，也不至于走到这步。”

        交警没再继续这个话题，而是做其他问询。

        “马达跟楚苗是怎么认识的？”

        经理又“唉”了一声，说起这个，可有得说喽。

        “我们原先是不知道，后来看到大肚子孕妇来诺亚方舟找马达，气冲冲地把他的客人搅了，才问他是给人播种不认，还是要接盘喜当爹了。”

        “原来啊，这马达是特意去孕妇的医院制造偶遇，盯准人钓的。”

        “至于他为什么晾着夜总会的客人不伺候，要去招惹一个大肚子孕妇，嘿嘿，那是拿人钱财，替人办事！”

        交警都听糊涂了，拿谁钱财？替谁办事？

        经理得意地看着交警同志的表情，正要说出他知道故事，给人民警察答疑解闷。

        突然瞧见池秘书，冷着一张脸朝这里走来，立马噤声。

        那眼神，利得像是在拿刀子捅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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