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娇媚入骨的侍女各自抱着琴箫走到席下,对着坐在上面的几人各自一礼,随即缓缓坐下,露出各自身体优美的曲线。
丝竹声袅袅,宴席间众人尴尬的气氛也缓和了许多,今日做东的人名叫张秦鹿,出身张家,不过只是个旁支子弟,这里其他的人也大多如此。
大部分嫡系的那些子弟,要么是在建康里,要么就是被下放到各个州郡做官,既锻炼能力,又能和那些诸侯暗中往来,替家族搭建新的关系。
只有最倒霉的那些人,则是会被发配去交州等鸟不拉屎的地方,那种一般是得罪人了,像张秦鹿等人,际遇其实还好,毕竟东府城等城池离建康其实也不远。
据萧推所说,他和这些人关系并不好,大家也就维持个表面上的和谐,反正平时该怎么玩就怎么玩,谁也不干扰谁。
但现在,战乱时期,许多人都不得不停下遛鸟玩妾的日子,转过来听从萧推这个在城里名义上有最高权力的侯爷的命令。
萧推看到他们露出的尴尬神色,似乎也并不奇怪,他知道,这些人八成是在某个人的建议下,捏着鼻子邀请自己,想要加深关系。
但,陈凉却莫名觉得,那些人起初看到萧推时还没什么,但看到自己带兵过来赴宴以后,更像是...害怕?
“卑职腹痛,得出去一下,请侯爷、陈将军恕罪。”
张秦鹿赔着笑脸,看萧推点点头,他如蒙大赦,捂着肚子跑出去,到外面转过一条走廊,他才恢复正常神色。
“出来。”
一个身形比他瘦小许多的青年人走出来,满脸的担惊受怕,他看看左右没人,低声道:“二郎,咱们还是算了吧,我感觉那姓陈的将军不好惹。”
“算了?”
张秦鹿有些焦躁:“你又来了。我们不都是已经商量好了吗?”
要不是这小人是这次计划的关键,张秦鹿真想狠狠锤他一顿!
虽说荀家在南梁已经渐渐没落,但你好歹也是军中校尉,整天怕这怕那的,富贵险中求,懂吗?
“你别忘了,你是管军弩的,今天军弩都已经分到死士的手上了,一旦我在席间摔杯,他们就会冲出来,把萧推那个蠢货、还有姓陈的砍成肉泥。”
“要是今天的事情没成功,还泄露了出去,我们好歹还有人兜底,你荀江无权无势,就是一个管仓库的小小校尉,你看你得不得好死!”
张秦鹿声色俱厉,说的荀江低下头,讷讷不语。
等张秦鹿走后,荀江望着他的背影,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不忍。
他清楚,以张秦鹿等人的出身,本不屑于已经是出身寒门的自己往来,现在能和他们说上话,也不过是因为自己是看管军中仓库的校尉。
但自己毕竟和萧推还有那个新来的将军没什么仇怨。
一向懦弱的荀江,此刻难以抉择,但他明白,今晚必定会有一方死人,而死的是哪一方,现在全看他的选择如何。
正犹豫的时候,荀江忽然感觉头上一疼,随即望去,正看见一个松果落在地上,他瞥了一眼旁边的松树,忽然大喜。
回到席间的张秦鹿,泰然自若地继续谈话,萧推能感觉到,这人在言语间有意迎合自己,他还以为自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态度也好了许多。
陈凉的态度则是始终冷漠,他和这些人交谈过几个话题后,就很清楚他们和自己完全不是一盘菜,也懒得再多说什么,他早就吃饱了,还坐在这儿,也不过是看在萧推的面子上。
有人问话,他也只是不咸不淡的回答几句。
察觉到这一幕的张秦鹿,不由在心里怒哼一声。
待会,看你还怎么摆出这嘴脸!
端着果盘的侍女出现在席间,微笑着将一盘盘果子送到各人面前。
如今已是十一月,尚且保存完好的果子,只能在大户人家找到。
张秦鹿此举也有夸耀的意思,他已经知道那个姓陈的将军出身平民,不由的露出戏谑神色,想听听这人的惊叹。
但送到陈凉面前的,却只是一盘松果。
陈凉挑起眉头,疑问地看向面前的侍女,旁边的萧推望过来,也随即怒道:“这是何意?这东西怎么吃?
汝焉敢辱我弟!”
那个俏丽的侍女被陈凉眼里淡漠的神情吓的手脚一软,又被萧推怒斥,当即将果盘放下,跪在地上瑟瑟发抖:“这,这是外面一位公子叫奴送上来的,他还让奴说,松果亦是果,此中有仁,吃时需谨慎。”
漫不经心摆弄酒杯的陈凉,忽然手头一顿。
此中有仁,吃时需谨慎?
分明是:
此中...有人!谨慎!
就在这瞬间,外面响起了大量的脚步声,甲胄的摩擦声不绝于耳,席间的张秦鹿变了脸色,他分明没有发出信号!
事情败露了!
“啪!”
他猛地把杯子砸到地上,与此同时,陈凉也迅速站起来,拔剑吼道:“侍卫何在!”
嗖!
听到声音的瞬间,陈凉下意识以为是弓箭,他顺手拉起面前的侍女,恰好避开了一支射来的弩箭。
陈凉很少接触到弩箭,脑子里也反应不过来,只以为这里有弓箭手埋伏,当即又喊道:“带盾进来!这里有弓箭手!”
席间酒杯砸落,琥珀色的酒水撒了满地,沾湿了名贵的地毯,摆放食物的案几被直接推翻,又是几根弩箭射出,但都射在了案几上,仅有箭头穿出。
先前奏乐起舞的几个歌姬,恰好在宴席中间,她们在惨叫中先后倒地,身上都多出了几支弩箭,倒下时,汩汩鲜血涌出,染红了地面。
两方人都仇恨地盯着彼此,萧推闷哼一声,右臂中了一箭,但他不敢擅动,左手抓起旁边的烛台当做武器。
“保护将军!”
辛枚、吕康两人手持厚盾先后冲进来,但仔细看去,分明是一块完整的木门,被他们临时砍成两半抱在怀里充当木盾。
更多的南山营士卒冲了进来。
张秦鹿等人变了脸色,怒骂了几句,撇下那些死士,撒腿就跑。
辛枚想指挥士卒追击,陈凉却制止住他,喝道:
“先去找大夫!”
萧推捂住手臂,倚着柱子颓然坐下,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溢出,顺着弩箭的箭杆缓缓低落。
陈凉也不敢乱拔箭,更不敢拿起旁边的酒替他清洗伤口,虽说这个时候有“千日酒”的说法,即一杯酒能醉梦一千天,但实际上,普通的酒没法达到正常消毒的要求,还会使得伤口更容易溃烂。
更何况,这只是一些黄酒。
看看脸色苍白的萧推,陈凉摇摇头,觉得自己这次回去以后,可以想办法搞蒸馏酒了。
即使是用简陋器具进行提纯,最后也能得到相当纯度的乙醇,而这也就足以用来消毒了,在以后的战场上,这会相当有用。
“死了没?”
听到这话,萧推骂了一句,愤愤不平道:“怎么只有老子中箭了?”
“还有她们。”
陈凉指了指被抬到旁边的几个歌姬侍女,她们身上的衣服都被血染红了,实际上要不是陈凉特意要求,进来的士卒根本不会管她们。
吕康奉命离开,他拿着萧推和陈凉的令牌,要去传令封锁城门,捉拿逃走的张秦鹿等人。
大约两刻钟后,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只穿着一层单薄的衬衣,就被两个如狼似虎的士卒直接架了进来。
陈凉打量一番,认得是之前在东府城治疗自己的那个大夫,刚想善意的笑笑,对方却只是怒哼了一声。
大半夜正和自己的小妾缠绵,好不容易来了点劲头,可还未入深巷,就被人冲进家门,直接从床上提了出去,那些士卒急吼吼地说南浦侯受了伤,老大夫当即也不敢再乱骂,只是一边挣扎着,一边喊道:“让老夫带上药和药箱!”
这群天杀的丘八!
这样的寒天,老大夫遮住一双毛腿,满脸尴尬地对着陈凉和萧推行礼,看见面色如常的陈凉时,他忽的顿住,咦了一声:
“将军,可是之前受老夫医治的那位?”
“是我。”
老大夫像是看到了什么稀奇玩意一样,绕着陈凉转了两圈,喃喃自语道:“不应该啊。”
“什么狗屁不应该?”
萧推看自家的老大夫不管自己,又气又急,尤其是身上的伤口还在作痛,疼得他直哼哼:“老邱,邱老,求你了,快来救我啊!本侯要死了!”
“侯爷莫怕,老夫正在准备。”
邱大夫宽慰一句,打开自己带的药囊和药箱,先是取出几味药材,他也不客气,支使辛枚和几个士卒去外面临时搭起一个小灶,吩咐他们几句,将药材交给他们,让他们生火煮药。
他又拿出一股线,吩咐辛枚他们先用水煮线。
另一边,他取出一只造型怪异的小剪,用布包住一端,放在旁边点燃的烛台上烤着。
萧推看的脸都绿了,哭喊道:“老邱,我是你从小带到大的,你可别玩死我。”
“侯爷不必惊慌。”
老邱又拿出一管木筒,前端用木塞紧紧塞住,他拔出塞子,里面是一管浑浊的液体,他让萧推先喝下两口,随意挥了挥烧的通红的剪子,等其上面的红光微微黯淡下去后,他毫不犹豫,先是剪断了露在外面的箭杆,又取过一个盆子放在萧推身前,对着伤口直接下剪!
“嗷!”萧推仰头哀嚎。
在旁边观看的陈凉没有阻拦,只是有些好奇。
如果古代救治箭伤都能像这个邱大夫一样,其实还好,毕竟能有给剪子“消毒”的意识,就已经难能可贵了。
但是像这样直接剪开伤口取箭头,似乎还是不安全。
箭头被取出来,铛啷一声掉进了盆里,陈凉这才发现,邱大夫似乎也在有意控制伤口的大小,尽量不使萧推流出更多血来。
外面的火早已升起,锅中热水沸腾,邱大夫拿出煮的滚烫的线,不怕烫一样,用这线直接开始缝合伤口。
萧推的声音一声低过一声,陈凉这时候忽然想起什么,指着萧推身旁躺倒的那些侍女道:“还请快些,那些女子,也请您一并救治。”
毕竟也是一些可怜女子。
邱大夫答应一声,手上动作竟又快了几分,萧推头一歪,直接疼得昏死过去。
伤口大致缝合好了,邱大夫指了指始终躲在陈凉身后瑟瑟发抖的那个侍女:“你过来,老夫教你接下来怎么做。”
邱大夫扶起一个睡在地上的女子,一支弩箭深深没入她的小腹,看看她身上不断淌出的鲜血,眉头深深皱起。
他让侍女过来扶着人,自己随手去探探鼻息,忽的脸色一黯:“把这姑娘放下吧。”
“啊?”
那个侍女懵懵然抬头,邱大夫叹息一声:
“她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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