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风呼啸,大雪纷飞,覆舟山银装素裹,远远望去,如同人间仙境。
山间有石阶,蔓延向上,苍雪苔痕,除此之外,还有一串渐渐被雪覆盖的脚印,显然是上山的那人,才从这儿走过。
用于取暖的枯枝燃烧时,噼里啪啦的响着,火坑上头架着一口锅,里面煮着东西,散发出食物的香气。
屋子不大,布置简单。
嘎吱一声,屋门开了,片片风雪随之吹入,那人慌忙把门掩上,然后把身上背着的那一捆用于生火的木柴放下。
“辛苦你了。”
屋中还有一个男子坐在火坑旁,身上披着被子,正是他在说话。
进来的那人拍去身上的雪,将头上裹的厚布拿下,露出一张还算艳丽的脸来。
是个妇人。
她看见男人好好地在火坑旁坐着,便露出欣喜的笑容来。
自从自己逃到这儿来,已经有月余了,她是一个弱女子,这儿又是荒郊野岭,她自然不敢将自己住的地方暴露给别人。
但时间一久,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却是非同寻常的苦闷。
她本是建康中谢家的女子,不过并非嫡系女。
侯景攻进城的时候,她恰好在另一座城门处闲逛,听说贼军攻入城了,周围的人都是害怕起来,疯狂往城外涌去。
她也被人群裹挟着,一路到了城外,而后建康周边城池几乎每隔一阵都会大规模交战,因此明知有亲戚或是父母辈的朋友在其他几座城池居住,她也不敢往那儿去。
辗转流离之下,她逃进了覆舟山,目睹了邵陵王的梁军大败于此。
山上有一座荒废了不知多少时间的屋子,她勉强在这住了些日子。
前几天出门去找野果野菜的时候,她意外在山脚处发现了昏迷不醒的男人。
这男人身上穿着残破的盔甲,身上都是血,一看便知是刚脱离一场血战。
谢芸便动了恻隐之心,好不容易才将其拖到自己的屋子里,照顾了几天,这男子才悠悠转醒。
睁眼的刹那,谢芸就被他的目光吓了一跳。
警惕,凶狠,让她想起来曾在山间偶遇过一次的狼。
那一次远远地瞥见那头狼,她吓得逃回屋子,一整天没敢再出去。
但后来,男人的表现却好了很多,至少,对她还算温和。
起初,她还相当不适应跟这个男人待在一起,但这儿只有一间还算坚固的木屋,她也没本事再去搭一座,只能就这样将就下去。
渐渐地,她反而与男人熟络起来。
看这男人的打扮,像是军中的人,等他伤好了,说不定就要走了。
谢芸小心翼翼地询问了一下,男子只是怅然的摇摇头,长叹了口气。
后来,谢芸又询问他的名字。
男子犹豫了一会,连续两次警告她不能告诉外人,
而后才说,
他的名字叫任约。
十多天过去,他身上的伤也略恢复了些,虽仍旧不能大动,但也能出去散散步了。
看着谢芸忙碌的背影,任约像是想起了什么,他呆了一会,便过去帮忙。
自从他能走路和干点活后,他们之间一直都是这样相处的。
他注意到谢芸走路的时候,有些一瘸一拐,不由问道:
“怎么了?”
“出去捡柴的时候,崴了一下。”
任约微微蹙起眉头,他又看看锅里正煮着的菜汤,忽然咦了一声,从里面挑出两把菜丢到地上。
“这玩意有毒,不能吃。”
谢芸坐下来,闷闷道:
“前些日子还能找到点果子,但现在只有这些菜了,你没来的时候,我就吃这些。”
你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任约咳嗽一声,用力撑着身子站起来。
“喂,你身上伤还没好呢。”
“你信不信,等出了这座山,就有人替我养伤。”
“你?”
谢芸哼了一声,但还是将火熄了,收拾收拾自己的“细软”,跟在任约身后。
后者心里有些惊讶,但他很喜欢这女子干净利落的做派,暗自笑了笑,转头看向外面的山雪,他的神色却再次阴沉下来。
这次全军覆没,回去以后,河南王应该不会再重用他了。
他无论如何都没想到,一个月前还如同丧家之犬一般的陈凉,再出现的时候,他麾下士卒的数量竟然直接比自己的兵力多出了一倍。
而且肉眼可见的是,那些梁军明显都不是新卒。
进退整齐,号令严明,这样的军队,已经有精锐的底子了。
可是在石头城的时候,陈凉手下的南山营不是已经死伤大半了么?
任约叹了口气。
他当初追随河南王,就是为了搏一搏上升的出路。
但如今,自己却是一次比一次运气不济,生生断了这条路。
和王伟一样的是,他们都是因为侯景才到了南梁这儿,即使这时候背叛了侯景,也没有谁愿意收留他们。
顶多,是将他们剩余的价值榨取出来,吃干抹净后再抛弃掉。
因为收留这些人,一旦暴露出去,容易坏名声。
南梁虽然也有北伐和对外征战,但其内部大部分地方毕竟太平了几十年,久不经战事,在很多事情上都崇尚“清流”做派,极其迂腐。
能收留自己的地方,也只有一处了。
任约也实在没有更多办法了。
他不想因为天寒地冻,活生生饿死在这荒山里。
那简直太荒唐,太可笑了。
自己也是统领千军的人物,将来是战死沙场也好,甚至是被阴谋诡计害死也罢,无论如何,都好过死在这里。
死在这,他嫌憋屈!
“陈凉......”
奢华的王府内,南康王坐在主位,皱眉看着下面的陈凉。
后者虽然行为上都大致符合礼节,态度也还算恭敬,但南康王却深深知道,陈凉就是一头吃人不吐骨头的饿虎。
“孤听说,你攻下了京口。”
南康王神情凝重,低喝道:
“这些日子,你打着孤的名头四处攻伐,你究竟是何居心!”
“你妄自攻打京口,残害大梁将士,诸州郡不可能坐视不管,只是如今侯景在建康,若侯景一败,你觉得,你还有活路吗?”
“呵呵,到那时候,陈将军,你莫非要去投靠侯贼么?”
南康王觉得,陈凉现在必然不可能造反。
这个造反,指的是投降侯景。
他一个黔首出身的家伙,凭什么啊?
除此之外,南康王便觉得有些不可能了。
他承认,
陈凉崛起的速度很快,
手腕算计也很厉害,
但顶多,他也只是做个曹操罢了。
再往上?
不可能!
南康王说这话,也有着自己的心思。
陈凉做大部分事情,都是打着他萧会理的旗号,随着势力的慢慢扩大,各地的人,私底下都听从陈凉的号令,但明面上,却是奉行他南康王的旗号!
所以,他这是在提醒陈凉。
你现在闹腾得欢,是因为你有我。
所以,南康王不甘心,他觉得,陈凉虽然兵力和势力都开始增多了,但不管如何,他都要靠着自己,才能名正言顺地去做事。
这是,为臣之道。
既然如此,
名义,
权力、
位置。
我都可以给你。
咱们可以合作,可以一起去做大事!
南康王的神色有点癫狂了,夜里辗转反侧的时候,他便开始胡思乱想。
他不甘心从此之后仅仅作为陈凉的一个傀儡。
陈凉利用他,他也可以反过来利用陈凉。
将陈凉给他的那点虚名,一点点的化作自己手上真正的权柄,一点点挣脱陈凉的束缚。
而后将陈凉的一切,都夺回来!
自己是天潢贵胄,自己是大梁藩王!
然而,陈凉却是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
“臣本布衣,骤得高位,已是惶恐,请大王勿虑。
驱侯景,平南地,臣,固所愿也。”
南康王嘴唇嗫嚅了一下,终究还是没把心里话说出来。
有些话,双方心知肚明,但绝对不能放到台面上说。
但他却是忘了,有些事情,也同样是只能在心里想想,而不能暴露给别人。
陈凉望着脸色阴晴不定的南康王,他的笑意反而更深了几分。
我让你活,你就可以活,我让你死,你就得死。
而在这样的处境下,南康王居然还试图说动陈凉。
莫非他真的把陈凉,
当做是是手段激进的大梁忠良了?
等出门后,辛枚吕康两人跟了过来,陈凉边走,边问道:
“这些天,南康王可是接见了什么人?”
“到今天为止,除了您以外,未曾见旁人。”
“所以,这是他自己的想法了。”
陈凉淡淡道:
“饱暖思**嘛,吃饱了,就想得多。从今天起,供给王府的东西削一半。”
“遵令!”
南康王才利用自己的身份,替他向羊家求亲。
羊老夫人没有立刻拒绝,反而说,这事,她需要再考虑几天,给羊家有个商量的时间。
反倒是羊躭,从一开始的惊愕,再到不知所措。
平心而论,他是跟陈凉真心结交,但对方猛然说咱们不适合做基友了,从今天起,你得叫我姐夫了。
他心情复杂,但仔细想想,也觉得这算是一件好事了。
羊家没有当场拒绝,就是相当不错的开头了。
这说明羊家对自己也不算排斥。
但更多的,还是因为南康王的身份摆在那里。
羊家又是寄人篱下,自然不敢一口回绝。
陈凉没有半点卸磨杀驴的愧疚。
现在的兖州地界,他的政令可以畅通无阻,完全不必再借助南康王的名义,而北徐州那边,原本的刺史萧正表早就死在了陈凉手上。
而后魏人兵锋将要南下的时候,当地的世家和官吏就已经逃了不少,更方便陈凉将自己的势力根植下去。
自己都快要用不到南康王了,这家伙偏还要跳出来,这不是找不自在么?
晚上刚要睡下的时候,辛枚在外面敲门。
“主上,柳仲礼派人送回信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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