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里,方雨桐换上了大红色的嫁衣和红色绣花鞋。
就是下定那天,陆家送来的那套,也是方正田在成衣铺子里看好的,最终也没买成的那套。
这边的习俗,只要是红色的衣裳,都可以当作嫁衣,有些穷苦人家,头上绑根红绳就出嫁的,也不在少数。
方雨桐摆弄着衣裙,一脸娇羞地朝床上坐着的方老婆子问道:“阿奶,好看吗?”
“好看!你本就长得齐整,穿上这件,就更漂亮了。”
方老婆子不住点头,眼中的泪花却模糊了视线。
“阿奶……”
方雨桐也跟着鼻子一酸。
祖孙两人抱在一起,狠狠哭了一场。
好不容易停下,刘氏又推门进来了,她愣愣地看着亭亭玉立的小女儿,许久没有回过神……
过往十六年的点点滴滴,此时纷纷涌上心头……
把大女儿那件糟心事儿,都暂时放在了一边。
脑子里想的,全是小女儿撒娇扮痴时的惹人喜爱,惹了祸以后,想方设法往她大哥身上推时的俏皮……
十几年一晃就过去了,今天便要出嫁了……
不等她上前,方雨桐就一头扎进了她怀里,“阿娘……呜呜呜,我不要嫁……”
阿娘纵然有再多不好,再多摇摆不定,却是拼了半条命,把她带到世间的那个人。
也是尽心尽力,把她从小娇养到大的那个人。
更是在她生病后,为她心疼落泪,彻夜不眠的那个人……
这世间,再也找不出第二个。
每一次落在背上的巴掌,每一句凶巴巴的吼骂,此时回味起来,都带着阿娘身上那股子特有的暖意。
她,是真的很舍不得。
“呜呜呜……嫁到夫家,你可一定要听话~”
“要是受了啥委屈,就回娘家来,你哥他……呜呜呜……”
刘氏也哽咽出声,手一下又一下地轻抚着小女儿的后背。
既希望她能一夜之间懂事长大,又希望她能像在自己身边一样,恣意快活地过一生。
“嘀嘟嘀嗒……”
房门外,陆家的唢呐帮子开始第二轮催妆。
方正田也红着眼眶进来了,脑子里能想到的,都是小女儿的乖巧,不舍的情绪达到了最高点。
“想家了,随时都可以回来。”
“这两张床,会一直给你们两姊妹留着……”
方雨桐听着阿爹哽咽的声音,心骤然软了一下。
人的情感就是这么复杂,尽管知道爹娘的善变和权衡,这会儿的方雨桐,在这个特殊时刻,还是忍不住念起他们的好来。
阿爹虽说有许多不足,却也比村子里好些自己没本事,还拿儿女和媳妇儿出气的懒汉,要好上太多太多。
不但让她从小到大衣食无忧,小时候的抓药问诊,长大后的吃穿用度,还有如今这成堆的嫁妆,都是他东一家西一家,一斧头一刨子挣回来的。
总的来说,对这个家和几个儿女,他尽到了身为一个男人,一个父亲的责任。
低着头的方铁柱,看不出什么表情,一声不吭地蹲下了身子。
方雨桐在阿爹阿娘的搀扶下,慢慢趴在大哥背上。
接着,就被红色盖头遮住了视线,在男家第三次吹响催妆调的时候,由方铁柱这个亲大哥背出了房门。
大哥的背很宽,脚步很稳,很踏实,她趴在上面,那颗上上下下,浮动不安的心,都平静了不少。
刚落身坐好,等着小女儿敬茶的方正田两口子,突然手里各多了一个小布包。
是陆文且给的。
“这是?”
刘氏揉了揉微红的眼睛,问道。
“一会儿给雨桐的,别忘记了。”
陆文且说完,就退开了,这会儿,是媳妇儿的主场。
两口子对视一眼,趁着还有点时间,偷偷打开布包查看,随后脸色大变。
两人不由同时朝不远处的陆文且看去,眼神中有感动,也有感激,更多的,是震惊……
“磕别祖宗,敬香……”
随着一声高喊,方雨桐被大哥背到了供桌前的长凳边上。
大伯娘和陆家请来的李媒婆在一旁帮忙,将她从大哥背上扶下来,再扶着她跪在长凳上,辅助她给祖宗上了三炷香,又按着她磕了三个头。
“磕别爹娘,敬茶……”
大伯娘扶着她面朝爹娘跪好,刚把茶碗递到她手上,就被方正田接走了,轻轻抿了一口,递给她一个小布袋。
里面是掺杂在一起的十种种子。
其中,五种粮种,象征着五谷丰登,另外五种是菜种,春夏秋冬的都有,合在一起,象征着十全十美。
故而,也叫十全十美包。
到了男家,是要给婆婆过目的,第二天再由新嫁娘种在婆家地里,表示新嫁娘自备了口粮,不端公婆家的碗。
方雨桐接过布袋,跪下朝阿爹磕了三个头。
接着是阿娘,也是茶碗刚到她手上,就被刘氏端走,另一个小布袋,轻轻落在了她手上。
这个布袋里面,是掺杂在一起的白糖和细盐,谐音“团圆”,白糖多些,象征着往后的日子有咸有甜,但甜味儿更多,也叫团圆包。
那是给男家的亲戚们甜嘴用的,等退客的时候,每个客人分一点。
亲朋好友带回去之后,再洒进自家的水缸里,吃了就不会说新娘子的坏话,也叫沾沾新娘子的福气。
在农家来说,这两个袋子,只有极度重视女儿的爹娘,才会给准备,甚至约等于没有。
新嫁娘带着这两袋东西嫁到婆家,面对公公婆婆和姑嫂妯娌的时候,底气都更足一些。
因为,能拿出这两个布包的新嫁娘,身后站着力挺她到底的娘家。
当然,凡事没绝对,成亲后能不能过上好日子,最重要的,还是身为夫婿的那个男人。
如果他有能耐有担当,是个会为媳妇儿出头的,新嫁娘哪怕陪嫁一件两件破布烂裳,也能过上舒心的日子。
拜别完了祖宗爹娘,方雨桐再次被大哥背起,出了堂屋大门,往那顶大红色花轿走去。
大伯娘作为福气婆,脚步快速跟上,手中的米筛,始终盖在方雨桐头顶上方,不让老天看见。
这边的习俗,成亲这天,新娘子比天还大,怕老天嫉妒再降下天罚,讲究些的人家,便会用米筛盖头,以求不让老天看见,好叫新娘子到了夫家,能平安活到老。
身后的唢呐帮子,吹起了呜呜咽咽的离娘调,本就万般情绪涌上心头的方家人,纷纷模糊了双眼。
身为新嫁娘的方雨桐,哭得最是厉害,泪水把方铁柱的肩膀都打湿了,惹得方铁柱也止不住地落下泪来。
“雨桐,以后陆文且要敢欺负你,你只管回来找大哥,大哥还拿大粪勺收拾他!”
大哥的声音,因着哽咽,有些模糊不清。
方雨桐带着浓浓的鼻音,轻轻地“嗯”了一声,又把脸埋在他背上。
“泼水……”
身后有人高喊一声,过了好一会儿,才听到“哗啦”一声响,吹着离娘调的唢呐声更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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