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伯和三叔两兄弟，也双双扑了过来，泣不成声道：“阿娘！您别死！”

        “您要死了，我们就没有娘了！”

        大伯也是奇葩，开口劝道：“承宗那不孝子您就别管他了！阿爹不是早就下去了吗？有他在下面看着，定没人能欺负了去……”

        听男人这时候还要踩自家儿子一脚，大伯娘气得直翻白眼，双手叉腰，就想为大儿子说两句公道话。

        只是还不等她开口，方老婆子这个护孙狂魔先不乐意了，“你……你说谁是不孝子？我看最不孝的那个，就是你……”

        许是气得太过，气息更加微弱了，已经凹进去的嘴唇发紫，张张合合好一会儿，却发不出半点声音，只喉咙里一连串的空响……

        见她这样，两兄弟吓得不敢再吭声，垂着头老实听训。

        方正田像小的时候一样，远远地站在门边，甚至排在两个妹妹的后面，像个局外者，看着大哥和三弟二人围绕在阿娘身前，放肆地哭，放肆地笑……

        他的眼底闪过一丝向往，向往中，又带了丝复杂的怨恨。

        阿娘这么不喜欢他，只怕临死之前，也是不想见到他的。

        他还是别往前凑了，省得她走了也闭不上眼。

        可内心深处，想要得到阿娘关注的渴望，却还是那么的真切，真切到他自己都唾弃他自己。

        两个姑姑不比他好出多少，这几天，白天黑夜伺候的，是她们俩个。

        但方老婆子一醒，她们就得自觉退开，把离阿娘最近的位置让出来，同样都是一个肚子里的肉，待遇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她们的目光，自动越过了哥哥和弟弟，也越过了嫂子和弟媳，只是死死地钉在了方雨桐这个侄女儿身上。

        一直以来，和这个侄女儿相比，她们的心里就很不平衡，也很不甘心。

        但在这一刻，达到了顶峰。

        明明一样都是女的，为啥在阿娘心里的地位，甚至在整个方家的地位，相差这么大？

        但她们却有苦无处说，这时候抱怨阿娘偏不偏心，不要说大哥大嫂们会不会骂她们，就是她们自己，都会觉得自己不懂事。

        方雨桐不知她们的想法，就是知道，也不会太过在意。

        这会儿的她，满心满眼都是阿奶要走了，以后再也见不着了。

        她想要留住阿奶，留住维护她到底的阿奶！

        松开方老婆子的手，她扭头出了堂屋……

        空出来的位置，立马被大伯娘顶上，一脸希冀地看着老婆婆。

        都到这个时候了，老太婆的棺材本，也该拿出来了吧……

        这几天，因着两个小姑子几乎不落空地呆在房里，她很担心有没被两个姑子给顺了去。

        家里半两银子都拿不出来，就指着这点子棺材本，给老婆子办丧事儿呢。

        她哪儿知道，在她挤兑着方雨桐接她阿奶去城里享福的时候，方老婆子的棺材本，就全给孙女儿拿去开铺子了。

        她全身上下，除了零零散散的几十个铜板，啥都没剩。

        哦，还有价值好几两的新衣裳、新鞋袜、好吃的零嘴儿……

        这些都是方雨桐给她买的，其实，跟那五两的棺材本一比，有多没少。

        暂时来说，那些却难以换成菜和肉，连纸钱都换不来。

        再说了，方雨桐也不可能让他们拿去换。

        方老婆子握了握她的手，声音虚弱地像蚊子在叫，“……往后这个家，就真正地交给你了……”

        说完，目光就毫无眷恋地从她身上移开，往她身后望去，至于棺材本，一个字儿也没提。

        站在第三排的刘氏，看到老婆婆的目光往他们看了过来，轻轻推了推身前的儿子，示意他上前。

        方承宗没了，这一代的男丁当中，就属他们二房的方铁柱最大，老婆子走之前，好歹也要交代两句。

        方铁柱愣愣上前，轻声唤了句阿奶，就呆呆地站在大伯身旁……

        他跟方老婆子没啥感情，从小到大，阿奶动不动就凶他，说他念书不如大堂哥用功，交给夫子家的束修白白浪费了，还说他没有小妹懂事，白长了那么大个子。

        有好吃的，不会给他吃，他手里有点好吃的，还要逼着他拿给大堂哥吃。

        对他不好也就算了，对阿爹和阿娘也不好，时不时就把阿娘气得哭鼻子，家里好几天都没个欢声笑语，他讨厌她，也怕她。

        只是没想到，这个可恶的阿奶，这么快就要死了。

        这次，方老婆子没像以往那般朝他瞪眼，反而露出了慈和的神情，对他说道：“……铁……柱，你……你长大了，要懂事……”

        方铁柱面色复杂地点点头，就退开了。

        “……老二？老二你过来……”

        老娘在叫他？

        方正田一怔，不可置信地朝阿娘那张难看的嘴看了过去，以为自己幻听了。

        站在他前面的大姑，见他没反应，抬手拉了他一把，他才反应过来。

        他吞了吞口水，一步一步，犹如踩在云端，满脑子都是阿娘叫他了，阿娘终于想起他了，可惜是在临死之前。

        要是小时候，阿娘也能记起有他这么一个儿子，该多好？

        “老……老二，阿娘知道你一直在……在怪我……怪我偏心……阿娘承认，确实……确实……”

        她缓缓伸出手，似乎想要摸摸这个，她一直没咋重视过的儿子的脸，遥远的记忆里，他好像也曾甜甜地唤过她阿娘，也曾在她身上挨挨蹭蹭地撒过娇……

        只是，老头子一死，生存的压力，让有心无力的她，慢慢忽略了这个说大不算大，说小也不小的儿子，难得一次将目光落在他身上，看到的却全是他的调皮和不听话，不是怼哥哥，就是打弟弟……

        再后来，看到他对老大和老三充满敌意的眼神，她狠下心，想着干脆把他远远地送走，还不到十岁的娃子，就跟着头一次碰面的木匠师傅，学起了手艺……

        偶然间，她也会想起这个儿子，但更多的，是在为家里那几张嗷嗷待哺的嘴巴找吃食，给老大娶媳妇儿，带长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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