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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世

        每每想起碧游,锦瑶总是禁不住懊悔,当初是她被嫉妒冲昏了头脑,险些铸下大错。而今冷静想想,楚宣本就待她无爱,她又何必因求之不得而迁怒于碧游?

        当晚,她修书一封,命云若想法子托人带出宫去送到京郊别院。如果这世间还有她可以挽回的,也许唯有与碧游这一份血深于水的姐妹之情了!

        碧游收到锦瑶想法设法送过来的信函已是七日之后,尚有不足半月便要临盆的她腹部高高隆起,双腿已有些浮肿,行动很是不便。初秋的晚风已然带了凉意,设于窗边的躺椅早已换成了铺了毡子的竹榻,用了晚膳在院中走了几圈后,她便半卧于榻上翻看着应仕为她找来的戏本。原本厚重的医书她翻看已很是吃力,自上月末,她便将医书束之高阁。

        “娘娘,这是厨房送来的牛乳酥酪,趁热您先用了。”

        她正捧着话本看得起劲,却听门边竹帘轻动,下一瞬,便听见玲儿聒噪的声音。

        “这东西早就喝腻了,去跟厨房说,以后不必再做了送来。”碧游放下话本,一脸嫌弃地瞧着玲儿与她手中捧着的白玉瓷盅。

        玲儿闻言,将眉一拧,不悦地说道:“娘娘您近来胃口不佳,用饭已是极少,厨房送来的燕窝您是从来不用,眼下竟连您一向钟爱的酥酪也不愿用些,这让奴婢等人如何向皇上交待?”

        “东西就搁那吧,明日让厨房换些别的来吧!”碧游每日听这些下人口中左一个交待,右一个交待,极是心烦,索性不再接玲儿话茬。

        “那娘娘想吃些什么?”玲儿闻言,悄然松了口气,又追问道。

        “让厨房去想想这时节吃些什么好!”碧游眼尖,瞧见玲儿收到袖笼里的信函,随即朝她招了招手说:“你可是有东西要给我?”

        玲儿嗔怪地瞧了她一眼,忍不住笑道:“娘娘可真是明察秋毫,这不,方才一面生的小丫头悄悄塞给奴婢的,说是碧月宫的主子托人捎来的。”

        听她提及碧月宫,碧游顿时面色微变,想起宫中的锦瑶,她心内可谓极是复杂。不过现下她会托人捎信过来,着实令她大感意外。她伸手接过,并不拆开,让玲儿取过那盏牛乳酥酪饮了一小半也算是交差了事。

        屏退了聒噪的玲儿后,碧游这才拆开信函仔细地看了看。整封字里行间洋溢着诚挚热情,更不乏嘘寒问暖等关切之言,通篇看了下来,锦瑶写这封信的意思是再明白不过了。不知为何,锦瑶竟突然想要拉拢起身在别院的她来,想来这后宫之中定是出了个不得了的人物,才让她硬着头皮舍下脸面找了过来。

        碧游本是不愿去理会锦瑶这事,可手中话本未翻几页,却又忍不住去想这后宫琐事。数月前楚宣曾领了他极为宠爱的郭才人前来,当时瞧着她的模样,听着她的言语,心中只道是位不简单的人物。尤其是她那一双杏眸,乍一瞧潋滟生光、勾人心魄,细瞧之下,只觉得像在哪里见过一般。并非是因为她生得与上官锦瑟极是相似,而是因为碧游的印象当中,曾见过这一双眸子的主人。

        思及那一双杏眸,碧游的脑海中忽而浮现出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随即她又摇了摇头,只觉得心中冒出的想法实在是荒诞不经。这世间,不可能有死而复生之术!

        这莫名的想法令她颇为心神不宁,想到有好些时日不曾见应仕露面,索性从袖笼中摸出了那只碧青竹哨,毫不顾忌地吹了起来。

        几声悦耳的鸟鸣之后,室内出现了应仕挺拔的身影。对于碧游这番任性的举动,应仕极是无奈,但见他今日换了身青灰衣袍,袍子下摆依然用银灰丝银绣着蜿蜒繁复的缠枝莲蔓暗纹。他上前朝碧游一揖,声音低微而沙哑:“不知娘娘又有何吩咐?”

        “哦,多日未曾见你过来,难免有些惦记!”碧游打量了他一番,朝他淡淡一笑,答道。

        “想必娘娘惦记的,并非微臣吧?”面具下的应仕眉头微皱,接口说道。

        不知为何,每每见了他,碧游总是莫名地觉得心情大好。虽然与他相处时日未及一年之久,他却让她产生了依赖之感。他是她这些年遇到的,除韩时之外唯一一个“好人”。

        “你此言差矣,本宫虽不曾见过你的面貌,心中总还是会挂念一二。不过今日召你过来,确实也是因为别的事情。”

        “想来娘娘定是为了远在西南的颖王之事吧?”不待碧游说出,应仕便说道。对于她,他是再了解不过,每次她唤他前来都要盘问一番有关那位颖王的事。

        碧游本是想先问近来宫中发生之事,听他先主动提及了颖王爷,便顺水推舟地说道:“那你就先说说颖王那边的事态,算起来,他现下也该到封地了吧?”

        “回娘娘,颖王爷前两日已平安到了西南的凉城,目前业已安顿下来,一切很是顺利。”

        想起外头有关颖王韩时在西南被毒虫所咬而危在旦夕的传闻,应仕很是熟稔地撒起谎来。是,自始至终,他都在骗她。恶意也罢,善意也好,他只是希望她能安好。即使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欺骗她,他也是乐意。

        碧游向来信任应仕,听闻远在西南的上官简一切安好,很是欣慰地点了点头,随即又佯装无意地问道:“不知宫里头现今如何了?”

        “宫里头还是老样子!”应仕对近来宫中发生之事了如指掌,可他不愿让碧游知晓实情。她的性子他自是了解,整日就爱瞎操心。他着实弄不明白,她这爱管闲事的性子是否因打小受了其父王上官清的影响?

        碧游斜睨了他一眼,满腹狐疑地问:“老样子?可是我今日听了宫中传闻,可并非如此啊?”

        “近日来微臣未曾关注过宫中之事,因此对于宫事所发生的事情知之甚少,只是对于近况有所耳闻,近来宫中风平浪静,并无什么大事发生。”

        应仕说起谎来面不改色,倒让碧游不得不信。她歪着头瞧着他,忍不住追问道:“果真是无甚风波?”

        应仕见她眼神清透无暇,难免有些心虚,不由垂首硬着头皮答道:“若是娘娘想探知宫中详情,微臣这两日便前去城中打探!”

        “嗯,一切小心行事,若有消息,请速速来报。”碧游也知自己要求颇多,见他答应前去查探,便也不再多言。

        “若无它事的话,那微臣便告辞了!”应仕闻言,朝她抱拳一揖便欲离去。

        碧游见他匆匆要走,不由眉心一皱,忙叫住他道:“且慢,有些事情,我想问一问你。”

        应仕闻言,慢又回身,问道:“娘娘还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你家在何地?何时从军?在京城内可有宅邸家世?”碧游笑得平淡和蔼,拉家常一般问道。其实她并非是一时兴起,只是对他好奇已久,像他这般的人物,若在军中,至少能混个从四品的护军参领,然而他却甘愿屈就于此,实在是让她觉得奇怪。

        “回娘娘,微臣自小便是孤儿,一直不知出生之地,父母何人。十五岁从军,后得柳统领赏识便在其麾下听用。至今微臣孑然一身,在京城并无宅邸家室。”

        应仕见她发问,虽不情愿,但还是一板一眼地答道。他深知这位主子的脾气,若是不答,只怕她未必会善罢甘休。

        碧游听他答后,沉吟片刻后,又觉自己问得太过突兀,不由觉得面皮发热。为了掩饰她心内尴尬,她轻瞥了他一眼,玩笑道:“既然你尚未有家室,那么你觉得着我这跟前伺候的宫人可有入得了眼的?但凡能到这宫内当差的人,相貌自不必说,出身也是不俗。”

        应仕哪料到她会如此言语,她话音未落,隐于面具下的双眉几乎拧成了疙瘩。他不由暗自腹诽,想她如今并不轻松,倒还管起他的闲事来了,真是令人头痛!

        “微臣多谢娘娘抬爱,不过微臣早先曾像一个人发誓,此生非她莫娶!”许是她的话牵扯到了他心中痛处,沉默片刻,他用低沉沙哑的嗓音说道。

        他的声音虽难沙哑难听,可那深沉的语意却让碧游心头一滞,这语气,跟那个人真的很像。一样的情深,一样的执着,非卿莫娶,一生的等待!深埋在心底许久的情绪因他这话翻涌而上,她垂下眼帘,低声问道:“那么,你口中的那个她,现今在哪里?”

        “她已成为了别人的妻!”这话在他舌尖翻滚而过,最终却没有说出口。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答道:“两年多前,她得病而逝。”

        碧游闻言,顿时暗自唏嘘,忍不住抬眸看了看他,突兀地问道:“你总是自称貌丑而戴着面具,依我之见,却是为了逃避吧?逃避这世间的苦痛,躲避这世间的哀愁,做到不动心,不动情,于是便再无伤痛,麻木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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