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游并不被她的举止所动,仍是凑上前贴在她耳畔说道。那声音清脆悦耳,带着别样的诱惑,疯傻的德妃顷刻便安静下来。她用那双无神的双眸瞪着她,痴痴地笑着,口水不雅地顺着嘴角流出,瞧上去甚是可悲可怜。
碧游出了殿门,见那老妪还在天井边梳着头,外头冷风一阵紧似一阵,然而她却无所觉一般,呆呆地立于原地,不厌其烦地用篦子梳头。
“外面风大,嬷嬷还是赶紧回殿照顾娘娘吧。”碧游走到她跟前,夺过她手中篦子揣到她的袖中。
那老妪抬起浑浊的双目怔怔地盯着她瞧了半晌,眼角似有晶莹划过。
碧游出了院门,才走了不远,便察觉身后有些动静。她刻意行得极快,转过院墙时紧贴着墙身,过了半晌才见有个拎着个蓝衣小太监疾步而走。
碧游提了裙裾运气悄然紧随其后,谁知绣鞋无意间踩到了地上枯枝,轻微一声响,便见那人转过身来。他眼光扫过碧游的脸面,朝她使了个眼神,碧游忙跟着他朝着道边的僻静之处走去。
碧游跟前上,见那人站定,将被打昏的内侍往地上一扔,便走上前悄声道:“这人打算如何处置?”
“一切但凭姑娘吩咐。”那人朝她一揖,利落地答了。
碧游朝地下躺着那人瞄了两眼,才道:“这是否有些打草惊蛇了?”
“皇上嘱咐过,不能让姑娘有任何危险。”依旧那副淡淡的语气。
“那也不能像你这样蛮干呀?我这正顺藤摸瓜,你把藤给掐了,我上哪去找线索?算了,打今儿起你就守在这昌乐宫,有什么动静知会我一声。”
碧游懊恼地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气得牙痒痒。
“可是皇上嘱咐……”
“闭嘴,你且守在这里,本姑娘又不是娇花弱草,若是这昌乐宫内的人有个闪失,到时候可别怪我不留情面。”
碧游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眸中碧光一闪而过,带着凛冽的寒意。
“那,那这人呢?”那人被她寒目一瞪,不由咽回了口中的话,为难地指着地下昏睡的内侍。
“就由他躺这,左右他会觉得自个儿见了鬼!”碧游边说边上前,俯身抽过他腰间的牌子扫了一眼,胸有成竹地转身离去。
碧游心知这内侍是南熏房的人,只是心头纳罕,这南熏房的人怎么就跟到了这昌乐宫?若是刻意而为,只怕这人与昌乐宫有什么渊源。她本想借机去查,没曾想夜半入了他所居的院子竟里头跟炸了锅似地闹腾开了。说是有人撞见了鬼,吓破了胆,不知从哪里摇摇晃晃回来,不到两个时辰便没了命。
“唉,这可真是邪门,当年他千方百计地拖人从那冷宫似的昌乐宫调到这边,一直是这副阴死阳活的模样,我瞧着,像是被什么附了身一般。那鬼折磨了他这些年,损了阳寿,如今便现身索了他的命去。”
院中的老太监边说边准备去叫人将他抬去入殓,一路上跟身旁的小太监唠叨着。
碧游蹲在一旁听了,才知这死了的那位往日竟在昌乐宫当过差。那他见着她所扮的云清,定是以为见了鬼,只是被吓成这般,想必定有内情。
碧游摸了摸自己的脸,想起这死去的云清倒是帮了大忙。往日在花木班,她曾见过云清。她生前与花木班的苌姑姑有些牵扯,昌乐宫的主子疯癫失势之后,她因照顾不周而被迁怒受了杖刑。
别人以为她禁不住刑罚而亡,实则被拖到后山乱葬刚胡乱埋后,苌姑姑曾悄然前去祭拜,却发现她一息尚存,便悄悄便她藏在了花木班里头。那时林妃跟前伺候的内官是苌姑姑的对食,那内官也算是八面玲珑,处处为她遮掩着。因此这一藏便将她藏了两月之久,可最终她还是伤重而亡。她还记得当年苌姑姑因云清亡故而心伤不已,她无意瞧见过她藏着的云清小像,那人的眉眼,竟与苌姑姑有几分相像。
“这昌乐宫的主子真疯假疯如今还真是说不准!”碧游躲在墙边听了片刻,趁着夜色,裹紧了素外的黑色斗篷疾步离去。
她这揣测倒也并不虚妄无根,那昌乐宫的疯就疯了,又何必整日抱着个软枕哄婴孩似的过活。况且她听闻当初这德妃是疯疯傻傻不分尊卑,甚至还差点伤了皇帝,与她现今所见的疯傻倒是有很大的区别。或许她真就没疯,抱着那软枕轻哄,许是刻意给她的提点。
可是碧游还未及深查下去,便又被锦瑶拉入碧月宫提点一二。
碧月宫寝殿窗外的一株老梅长势喜人,遒劲的枝干蜿蜒而上,分出的枝条上一簇簇骨朵而花苞紧裹,再过些时候,便会吐朱争艳,幽香四溢了。
碧游仍是一身碧色宫袍,外面罩了件青灰夹袄,入了殿后便被锦瑶请到了内室赐了座。
锦瑶手里抱着银嵌花鸟纹的手炉,斜倚在暖榻上,榻边摆着的熏笼洋溢着暖气儿。她悠然地抬眼望着坐于身边的碧游,面上堆着晏晏笑意,说道:“算起来,妹妹有好些日子不来这宫里坐坐了,近日来也不见你在皇上跟前伺候着,可是另有它事?”
“回娘娘,如今微臣轮的是白日的班,不必值夜。”
锦瑶眼皮微阖,纤长浓密的睫毛有眼光投入一片光影:“如今天寒,皇上是怕你冻着。”
她如此直白的一句话,说得碧游心头发紧,她淡淡一笑,却是默然不语。楚宣的心思她都知晓,正如他也同样洞悉了她心中所想。
“听说皇上放手让你去查那些事了,不知你近来可以发现?”锦瑶见她并不答话,也不再追问,只得另寻了话题来说。
“倒不曾有什么线索,只是觉得这后宫数年来皇嗣单薄并非偶然,也不是天意,而是有人从中作梗。”
这件事情,锦瑶早就心知肚明,她从未对任何人说起,是因为她不想变得像昌乐宫的德妃那般。现今碧游提及此事,她也只得装作惊讶地模样抬眸而问:“竟会如此?”
“后宫嫔妃近有半百来人,这些年来滑胎小产的也唯有几人,其余被召幸的嫔妃却是许久不孕,并非是她们身体有疾,而是有人刻意致使她们不孕。”
碧游照实说给锦瑶听了,她总觉得锦瑶并非表面那么简单。若事实如她所说,那么锦瑶也在这不孕的妃嫔之列,可为何她如今却安然无恙?
“若真如你所说,还真是奇了,到底是何人能一手遮天,在这后宫布悄无声息地致使整个后宫嫔妃不孕呢?”
碧游抬眸看了看她,眉头紧拧:“微臣也只是猜测,或许这一切与内务府供给的人不无牵扯。娘娘您想,这后宫的吃穿用度皆由他们操作,若是有人想从中作梗,岂不是手到擒来?”
锦瑶虽是心中有数,但想到内府务被某些人打点多年,心头涌上一股烦怒之意。她将手炉往榻边一摔,登时直起身来端坐好:“这内务府真是好大的胆子!”
“这背后有多大的人撑腰,这听命的人便会有多大的胆子!”碧游见她气恼,也不上前去劝,只是冷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如此说来,这后头撑腰的必是长乐宫那一位无误了!”
锦瑶感慨着,想起夭折的皇子,心头怨怒如岩浆崩裂一般汹涌袭来。早先这宫内有位太医,一向听命于锦瑟,后来她故去之后,仍旧在太医院任职。前些年她身子不适,正巧来为她把脉的便是那一位,诊脉之后,他如实向锦瑶说了她难以生育之事,并私下给了缓解的方法。回去之后,还遣人送了信来,让她注意熏香饮食,随后他便辞了太医院的职务,如今人已不在京内。
起先她并未倾心于皇帝,因为也未照着他所说去做。可是自此她心存防备,平素也鲜少使用熏香之类,就连饮食也多从小厨自取。不过那方子却一直未曾用着,直到了她爱上了楚宣,才命人照着方子去悄悄从外头抓了药来服用。
“如今微臣苦无凭证,若真想就此扳倒那一位,现今确有些困难。”
“嗯,你且先查着吧,自己也小心些,别总让皇上一直记挂着。你若是有什么好歹,只怕他连这皇宫都能给掀了。”
锦瑶说过话时,心内添了些酸涩之意,说到底,如今皇帝的心中也只装了她一人。虽说这些天他也常去丽晴居留宿,却是光风霁月地跟她下棋聊天。这柳玉珍她倒是不怕,最怕的却是茗霜阁的那位李常在,若是被她得了圣眷,可就真的要趁了那位孝贤夫人的意了。
碧游觉得她这话言过其实,却暗含了言外之意,她想了想,索性闭口不接话茬。
她虽不语,锦瑶却不肯放过,仍旧是笑着说道:“先前的事情,我后来想了想,到时候你真查清了这案子,只怕我也没法子让你出宫了。并非是我不愿,而是皇上那头盯得过紧了些,想必这些你心里头也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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