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了用午膳的光景，如初的手腕已经肿地老高，素馨实在看不下去了，就对她说：“小主，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知道有没有伤筋骨，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如初本来不想惊动太医，唯恐别人说自己矜贵，事儿多，但实在痛得连筷子都夹不了，便点点头：“用了膳再去找太医来吧。”

        正用膳之际，外边来报说皇后派人来了。

        素馨赶忙小心翼翼扶着如初迎出去。

        如初现在身份底下，见到皇后身边的人都要施以微笑，而这也是游妨有意受命而来的一个原因。谁不想看到昔日的主子对自己客客气气的，一颗奴才心别提多受用了。

        但是如初的性子是雷打不动的，从小又是千金小姐，在她的脑海里根本没有主子给奴才赔笑的。即使她现在是个没地位的主子。

        素馨件游妨有些不痛快，忙出来打圆场：“不知道皇后娘娘派您来是所为何事？”

        游妨这才递过锦盒，不经意间拿眼神儿睨了素馨一眼：“皇后娘娘听说小主受伤了，亲自去太医院要了药膏，让奴婢给送过来。”

        “噢……”素馨激动地语无伦次，“没想到皇后娘娘如此厚爱小主，奴婢替小主谢谢皇后娘娘。”

        游妨轻蔑道：“只怕轮不到你这个宫女对皇后娘娘道谢吧？”

        素馨有些尬色，如初这时抿着嘴一笑：“替我谢谢皇后娘娘，她有心了。”便让如云拿了碎银赏赐给游妨，游妨是皇后身边的人，平时巴结给好处的人多了去了，哪里瞧得起这几块碎银，当下嫌恶地皱了皱眉：“谢小主好意，奴婢万万不敢承受，还是请小主用这些赏赐打点嘉凌殿吧。”

        说完就欠了欠身，走了出去。

        如云看着她一身质地上等的衣服，忍不住在背后说：“这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女官？长得可真好看，衣服也好看。”

        素馨忙示意她住嘴，再看如初的面色，一切如常。

        她心里叹了口气，自己的主子总是不动声色。

        素馨拿着药扶着如初回内殿，如初几次看到她欲言又止，最后“噗嗤”一声笑了：“有什么话你就问吧，我看得挺累。”

        素馨红着脸不好意思笑了笑，她扶着如初在圆木凳上坐下来，给她倒了一杯茶，确定不烫后才递给如初：“奴婢是想，您明知道游妨是皇后娘娘身边的人，怎么让如云拿那点钱？这不是更让她生气吗？”

        如初捧着茶杯，慢条斯理地说：“我就是拿这点碎银打她的脸，也是打皇后的脸。”

        “主子……”

        “皇后亲自去太医院取药，不就是做戏吗？”如初笑容淡淡，“她已经达到了她的目的，应该感谢我才对。”

        素馨明白过来，她是指皇后借着送药得美名。

        如初又说：“素馨，有句话我只跟你说，在我眼里，主子跟奴才都是一样的，我并不会因为游妨是主子而瞧不起她，但她仗着自己是皇后边上的主子就自觉高人一等，等于是在害皇后害她自己。你且看着。”

        素馨惊愕地看着如初。

        谁说自己的主子不聪明，她是太聪明了！

        素馨看着皇后送来的“玉素肌”，有些讶然：“看来皇后也是做足了功夫的，这玉素肌采用天山雪莲而制成，十分稀少。”

        如初看了看：“是吗？”

        素馨看着玉素肌，欲言又止：“主子，你……放心用这个药吗？”

        如初狐疑地看了她一眼，莞尔一笑：“既然是皇后娘娘的一片心意，为什么不用？”

        下午皇帝陪几个大臣商榷了农民秋收的事，件时辰还早，就说去瞧瞧澜婕妤。

        沈六儿有点替如初抱不平，心想今儿个是澜婕妤撞到人，皇上怎么不去看受伤的反而去看干坏事的啊？这宫里果然是母凭子贵，毫无公平可言啊！

        澜婕妤本来还在院子里赏花的，一听说皇帝来了，赶紧给宫人使了眼色，几个人簇拥着人王内殿去了。

        皇帝进来没看见人，沈六儿便问：“澜婕妤呢？”

        “回禀大总管，澜婕妤午睡起来说胸口闷，在里头歇着着。”说话的事澜婕妤身边的女官兰竹，她给皇帝行了礼，“婕妤听说皇上来了，正在里头更衣呢。”

        皇帝瞧着外头石榴开得艳，又见石榴树底下有一桌茶具，便笑了笑：“朕在外头坐着等她。”

        见皇帝要坐下来，兰竹忙命人泡茶端点心，嘴上笑道：“平时婕妤最喜欢午睡起来后在这里小坐一番，今天还没来过呢。”

        沈六儿勾了勾嘴角：“那你可得管好宫里的奴才了，桂花酥上不知道被哪个馋嘴的咬了一口，主子的东西是奴才能碰的？”

        兰竹一看，果然刚才澜婕妤咬了一口的桂花酥搁在点心碗了。真是百密一疏！忙赔笑道：“大总管说的是，奴婢一定严加追查。不过话说回来，婕妤心地好，总是喜欢分点心给宫女们。”

        “主子是主子，奴才是奴才，哪能没规矩啊？”沈六儿提高音量，“非得揪出这个不懂规矩的狗奴才，好好打一顿才行。”

        兰竹心里恨得牙痒痒，都说皇上身边两大总管沈六儿和荣宝是死对头，两人各有十八般武艺，但是荣宝总是棋差一招，今儿个看来沈大总管果然道行够深！明明看出了玄机，还故意说这些话，不是在打澜婕妤的脸吗？

        再看皇帝，倒是没事人一样，看着小宫女沏茶。

        澜婕妤姗姗来迟，看到皇帝就行礼：“臣妾参见皇上。”

        皇帝笑盈盈：“你身子重，别站着了，坐下陪朕聊聊天。”

        澜婕妤说了“是”便坐下来。

        皇帝看着她的脸色：“朕听说你胸口闷？要不要宣太医来请平安脉？”

        澜婕妤柔柔道：“谢皇上恩典，臣妾应该没什么事，就不要惊动太医了。”

        “胡说，什么惊动不惊动的？你是宫里的人，太医院本来就是照顾宫里的主子的，哪有惊动他们一说？”皇帝佯怒，“你现在怀着龙种，凡事不要大意，朕回头让沈六儿去传个话，明儿个让太医给你请个平安脉。”

        澜婕妤要站起来：“臣妾谢皇上……”

        皇帝按着她的手：“别谢了，应该是朕谢谢你，让朕快当父皇了。”

        澜婕妤一片娇羞。

        一直在边上的兰竹说：“皇上有所不知，婕妤觉得不舒服完全是今天受了惊吓……”

        澜婕妤伺机阻止她继续往下说：“你别添乱。”

        兰竹看起来很气愤：“婕妤不让奴婢说，奴婢却气不过。本来嘛，婕妤怀孕可以坐步撵是皇上恩典的，可是她们却故意……害婕妤差点出事……”

        见皇帝蹙着眉，沈六儿开口了：“当着皇上的面有什么话就说清楚，什么差点出事？”

        他心里已经猜的差不多了，八成事要找机会给许小主来一脚吧？

        兰竹这下把上午从中宫出来的事绘声绘色地形容起来：“给皇后娘娘请安后，奴婢等人扶着婕妤坐上步撵，看见许小主身边的几个宫女站在前面，就让她们让开，哪知道其中一个说别仗着坐步撵就了不起，许小主以前可是皇贵妃，什么大场面没见过。奴婢想跟她们理论，是婕妤拉住了奴婢，后来她们几个又占着道儿不给步撵过，小太监们瞅着空隙穿过去，结果她们说步撵撞倒了许小主。现在阖宫上下都说是婕妤仗着怀孕欺负许小主，婕妤心里不好受极了。”

        皇帝越听眉头皱地越紧。

        沈六儿觑了觑他的神色，又那眼神看着兰竹。

        说了这么一大通之后，兰竹本来就有点心虚，看到沈大总管看着自己，立刻挪开眼神儿。

        澜婕妤见皇帝一直不开口，唯恐他看出什么端倪，便弱弱地说：“皇上别往心里去吗，兰竹这丫头口无遮拦的，臣妾没什么事，不打紧。”

        皇帝冷冷一笑：“朕倒是不知道她身边还有这么能干的人。”

        他这话听起来是动气了，澜婕妤忙噤声。

        皇帝倏地一下站起来：“你好好休息，朕先走了。”

        沈六儿一看苗头不对，立刻拉长声音：“摆驾……”

        声音一直响到外头。

        送走皇帝，兰竹发觉自己双腿发虚：“婕妤，皇上信了吗？”

        澜婕妤看了看黄昏的太阳，映在石榴树下抹得花儿一片暗红。她狭长的眼睛里射出一种从未有过的自信：“不管皇上是信还是不信，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生气了。”

        兰竹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沈六儿跟在皇帝后头，见他步履越来越慢，一时之间也不知道皇帝的心思。最后皇帝索性停下来，面对着太液湖，看着湖面上星星点点的烛光。

        沈六儿轻声说：“皇上，天转凉了，奴才给您披上披风吧。”

        皇帝沉默半晌，忽然说：“六儿，那天在行宫，她对朕说她不敢要那个孩子。是朕不好吧，明明知道留在她身边会有一堆麻烦，却还是硬要她进宫。朕可以杀了许家一百多口人，唯独不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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