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恃无恐。

        哪怕是在说出——朝廷怎么可能对你们这支黑山军行“招安敕封”之举时，柳羽依旧表现的有恃无恐，云澹风轻。

        甚至，他的一双眼睛眯起，在凝视着张燕。

        眼神摄人心魄。

        这让武人出身，从来天不怕地不怕的张燕也有一丝胆寒，他不懂…这位玉林柳郎哪来的气场？哪来的勇气？

        事实上…

        柳羽所有的气场与勇气来源于了解。

        张燕这个人物，柳羽太了解了，将所有的古籍文献抽丝剥茧，不难发现…张燕是个有着超前“审时度势”能力的人。

        而只要这份审时度势在，柳羽就能有恃无恐。

        张燕，本名褚燕，因为身法敏捷，人称“褚飞燕”。

        他是赵云的同乡…却又与赵云没有什么交际。

        如果说历史上的赵云是靠着拜师童渊，方才习得一身武艺，加入白马义从崭露头角…

        那么…褚燕就完全是靠着自己的能耐，靠着与生俱来的身法与不怕死的胆识…得以成为黄巾一方渠帅张牛角的兄弟。

        而张牛角死后，褚飞燕改名张燕…以此缅怀张牛角…

        最可怕的是，那支被官兵打散的黄巾军，愣是在他的号召下，又一次聚集起来，组成黑山军，还在十年之间增长到百万之众…

        这说明什么？

        张燕此人有极强的号召力及威望。

        之后，黑山军终于等到了朝廷的招安，还没去洛阳面圣，就听到了汉灵帝的惨死，以及…十常侍与外戚的厮杀，还有董卓进京的消息！

        从《三国志》孙策、袁术的传记中能看出，张燕为了能够独立下去，曾与袁绍进行过一定联合。

        所谓——“河北异谋于黑山”。

        关东联军成立之后，张燕也参与其中，与其他诸侯共同讨伐董卓。

        由此可见，张燕的政治眼光也颇为独到。

        而他面临的最大困难，是发生在讨董联盟之后。

        冀州被名门出身的袁绍以极其卑劣的方式谋取，面对贼匪出身的张燕，世家出身的袁绍自是一百个瞧不起，讨董联盟结束没多久，张燕的黑山军就与袁绍刀兵相向！

        而张燕又通过敏锐的局势分析能力，合纵连横…与公孙瓒同盟。

        双方互为犄角…一旦袁绍攻打公孙瓒，张燕便会对邺城等地进行劫掠；而袁绍进攻张燕之时，公孙瓒便会伺机进取中原。

        要不是吕布、曹操先后帮袁绍打赢了黑山军，给了袁绍与公孙瓒决战的机会，河北的局势还真不一定呢。

        可哪怕是张燕失去了公孙瓒这个强援，可张燕依旧给袁绍以莫大的难题。

        一来，张燕手下的黑山军，多为河北人氏，对黑山一带颇为熟悉。

        二来，张燕还懂得“游击”战术，一旦袁绍来袭，他便命黑山军化整为零，一头扎进深山老林中躲起来，正因如此，袁绍想短时间内平定张燕，还是比较困难的。

        这也侧面说明，张燕此人虽没受到过名师指点，可统率也算是一流！

        最牛逼的地方在于…

        袁绍与曹操官渡之战时，张燕竟没有选择更强大的袁绍，反而转投实力明显弱小的曹操，也正是因为张燕的黑山军在北境的牵制，才让袁绍派出了大量的兵马驻扎河北…这间接的帮曹操缓解了兵力上的差距。

        可以说，张燕的存在为曹操官渡之战的大胜也间接立下了一份功劳。

        最后张燕终于完成了他的夙愿，受封“平北将军”，加封为安国亭侯，食邑五百户，在邺城驻守！

        不夸张的讲，张燕凭借他的审时度势，最终成为黄巾军中最牛渠帅，并得以善终！

        此时的柳羽一双眼眸紧紧的盯着张燕，心头却是再度将有关他的故事回忆了一番。

        整个气氛也陷入了寂静，落针可闻…死一般的寂静。

        终于…

        “哈哈哈哈…”张燕笑了，他大笑出声，“有意思啊，本渠帅还以为玉林柳郎是带着朝廷的敕封来的，所以才如此这般的有恃无恐、趾高气昂，可现在…本渠帅倒是对玉林柳郎更佩服了一分，柳观主有胆魄，有胆识，带着一个护卫就要来单刀赴会么？委实是觉得脑袋够硬朗哪！”

        “嗖…”的一声，张燕一边笑，一边从腰间拔出佩刀，骤然插入桌桉…

        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众人一跳。

        可唯独没有吓到柳羽。

        更没有吓到关羽…

        关羽眯着眼，他有把握，若是张燕真的有意伤柳羽…他只需要一招，足够夺下张燕的武器，三招之内足够擒住他。

        柳羽没有被吓到，则是因为他算准了张燕的心思…

        这家伙急了，他是因为…招安的机会明明摆在眼前，却突然间失去了，这种心头的失落感…让他急了。

        从他将自称从“本将军”改为“本渠帅”就能看出些许端倪。

        “张将军就是这么对待朝廷钦使的么？”柳羽笑着回道。

        “老子特么的是黄巾军，朝廷钦使跟我有狗屁关系？”张燕话锋一转，态度也是大变。

        呵…

        柳羽心头浅笑，还真是翻脸比翻书还快。

        “呵呵，说起来，这乱世啊，还是当渠帅容易，只需要落草为寇，占山为王就可以嘛。”柳羽笑道，“可当将军就难了…”

        柳羽这话俨然别有深意，让人听着很不舒服。

        张燕面色一冷，“你什么意思？”

        柳羽背过身，语气坚定：“黑山军有三十万人，且擅长山地战、步战，勇勐无比，拖家带口算上家卷人数怕是更多！若要强攻，便是朝廷清剿黑山军也不是一件易事。”

        “你知道就好！”张燕一副嚣张的模样。

        “张渠帅不妨听我把话讲完。”柳羽继续道：“在下有几个问题，还想请教张渠帅！”

        “有话就说！”张杨已经有些不耐烦了。

        柳羽的脸色一变，语气变得严肃：“张渠帅落草为寇是好，可你考虑过你手下的弟兄们么？你们待在山林里，医疗怎么办？有妇孺老人得病，没有大夫怎么办？农业技术怎么办？耕地不足又怎么办？”

        “你们不想穿更好的衣服么？你们不想顿顿不挨饿么？还有…你们待在这山峦中，张渠帅又是否想过，你手下将士们的子女未来会如何？不读书么？一辈子也如你们一般待在这山林里，当个野人么？长大了也落草为寇，跟朝廷作对？世世代代如此么？””

        讲到这儿的时候…

        俨然，满座黑山寨的头目们…已经有些微微动容。

        柳羽的话委实刺痛他们了…

        而柳羽声音还在继续。

        “在下斗胆再问张渠帅一个事儿，问问你自己，你确定自己与弟兄们要一辈子待在这山林里么？没有粮食了，就去劫掠，然后再龟缩起来，逃避朝廷的围剿，周而复始，走不出这一方土地！而这就是你们诞生，乃至于来到这世上的价值么？”

        柳羽刻意停顿了一下。

        他用余光去瞟向张燕，瞟向黑山军的这些渠帅…

        此刻，包括张燕在内，每一个黑山军的渠帅都动容了。

        他们…真的要落草为寇一辈子么？一辈子被清剿？他们的子孙…一辈子龟缩在这太行山里？也跟他们一样…当个野人？

        柳羽的话委实扎心哪…

        就像是一根根毒刺一般，狠狠的扎在他们的心头。

        让他们的心灵深处千疮百孔。

        此间的气氛也一下子沉重了起来，柳羽的话还在继续，只是声调昂扬了起来。“在下玉林观柳羽，虽不才，却有横行天下之志，有开疆拓土之愿，有灭胡兴国之能，有爱戴下属之义，有忠君尊上之德，有爱民如子之仁，有外战内治之才！”

        “此番，我来这里是为了去幽州讨伐胡虏，其实可以不来这里，你们在太行山应该有所耳闻，我在幽州已经组建出一支白马义从，他们将是胡人的天敌，他们能够带着汉人的嵴梁与傲骨北伐乌桓，将屡屡寇边劫掠的乌桓亡族灭种，将乌桓的柳城遍布插满我大汉的旗帜…这是何等的风光？”

        “想象一下，待得这些白马义从北伐乌桓，立下不世之功勋，朝廷岂会吝惜封赏？朝廷岂会不给予其首领一个将军之衔，而这些义士…待他们解甲归田，乐享天伦时，他们就可以告诉他们的孩子们，他们是曾经天下无敌的白马义从的一员，他们是我玉林柳郎训练出的能横扫乌桓的勇士，他们的威名响彻大汉十三州，人人提起他们，都竖起大拇指！他们可以骄傲的说，他们的统领是我柳羽，他们没有枉费来这世上走一遭！”

        振聋发聩…

        很难想象，一个比张燕矮一头的少年，正在用雄浑的嗓音，霸道的气势…畅想着一番白马义从北伐乌桓，立下不世之功勋的宏伟蓝图！

        而这一番话…也让所有黑山军震惊，震撼…

        他们总算明白，为何这个不懂武功的少年敢于“单刀赴会”，为何这个少年没有朝廷的招安诏书也敢登上这黑山寨，为何他永远趾高气昂，为何他会变成人人交口称赞的玉林柳郎。

        “哈哈，我算是明白了…”张燕笑了：“柳观主单刀赴会来此黑山寨，这是为了雇佣打手来的！”

        这下…张燕懂了，全懂了。

        不光懂了，他还感慨于柳羽的高明…

        见过拉壮丁的，却没有见过如此拉壮丁的。

        “还是张将军通透啊…”柳羽笑道：“我这么做却是为了张将军好，为了黑山军的诸位将士们好…试想一下，即便是朝廷招安诸位，张渠帅如愿接受招安，可朝廷会重视张渠帅么？随便封个杂号将军，随便安置下诸位…最后的结果，招安不如不招安！”

        “可若是诸位跟我去北境，跟我一道将那乌桓剿除，到时候…张渠帅可就是护国将军了，再不济也得是个平虏将军…连同黑山军的将士们，哪一个不是与有荣焉？弟兄们的未来，还用为粮食、穿着、学业犯愁么？”

        柳羽问到此处…张燕愕然，可只是一个刹那，他就回过神儿来，“粮食？怎么…若是成功讨伐乌桓，朝廷还会给我们耕地么？”

        农民么？

        对耕地的执念是极深的。

        将军的称谓固然好听，可…张燕要考虑的是手下的兄弟们，这些原本是农民，跟着他的大哥张牛角加入黄巾…如今又追随他加入黑山，他们的地能解决么？

        “辽西沃野千里，三郡之地？不够给你们耕田的么？”柳羽笑了…语气和善。

        张燕哪会听不出这话的意思…

        辽西是乌桓的地盘。

        三郡乌桓…是难得可以耕种的胡人领地，虽没有沃野千里那么夸张，可安顿这几十万黑山军，让他们的家小有耕地，有吃的，足够了。

        这…

        短暂的，张燕愣了一下。

        旋即，他环望左右…无数道目光交汇，张燕读出了弟兄们的渴盼…是啊，有地，有吃的，老有所依，妻儿都能过太平日子，在这乱世…有比这更好的日子么？

        “柳观主啊柳观主…”终于，张燕服软了，“你为弟兄们描绘出一副太过美好的画面…弟兄们心动了，本渠帅…不，是本将军也心动了！”

        这话脱口…

        “啪嗒”一声，张燕跪地拱手，“末将参见柳中郎将，柳中郎将但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言一出…

        周围所有的黑山军头目悉数跪地拱手。

        这突然出现的一幕让关羽一阵愕然，就连原本紧握大刀的手都不由得松动了许多…

        就这…就…就成了？

        关羽不可思议的望向柳羽…

        柳羽却已经扶起了张燕，“张将军，耕地会有的，护国将军也会有的…一切都会有的，我倒是要恭喜张将军，走上了一条光明之路！”

        言及此处…柳羽正想拍拍张燕的肩膀，哪曾想…张燕人高马大，柳羽竟是拍不到。

        倒是张燕…

        他勐然想起什么，当即拱手：“柳中郎将，末将忘记了…就在两日前，末将还派遣了五万黑山贼众去进攻邺城…如今怕是…”

        这…

        柳羽一怔，他也没想到，事态会朝着这样一个方向发展。

        也就是说…他今日来劝降张燕与黑山军投诚…

        然后，张燕两日前派兵攻邺城了？

        这不扯蛋的么？

        这有点扯蛋了呀！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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