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上学那一日,顾泽芝前一晚就翻来覆去地没睡安稳,第二天一大早起来,却精神饱满,看得绿云偷笑不止。
“绿云姑娘笑完了的话,可否能替我将头发梳一梳?”顾泽芝穿着粉紫色的丝绸睡裙坐在镜台前,少女的面孔晶莹剔透,额头光洁饱满,修眉菱口,杏眼黑晶晶的,虽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绝色,却带着与生俱来的书卷气和淡泊柔静的模样,叫人一望便生了亲近之意。
绿云忍着笑走上来,替她将头发梳成一对双鬟,见顾泽芝在一柜子衣裙里指了湖蓝色的那件,便替她簪上一对嵌珐琅蓝宝的青鸾花钿,又选好了同色的珠绣小皮鞋,待顾泽芝穿戴整齐了,才去替她整理书包。
黄妈天还没亮便起身烧点心熬粥,顾泽芝走到楼梯口便闻到一阵令人食指大动的饭菜香气。下楼一看,大理石的长饭桌上摆得满满当当,光粥就有红豆栗子、滑蛋牛肉、皮蛋瘦肉、绿豆百合、紫米薏仁、红枣南瓜各种,点心又是七八种,离她手最近的是两面焦黄的蟹壳黄烧饼和鲜嫩欲滴的水晶虾饺,配着杏仁水芹和清池特产的香干子拌笋丝,色香味俱全,倒叫人不知道从哪样下口。
“黄妈辛苦了,以后我一个人吃饭不必这么麻烦。”顾泽芝望了扎着手紧张地站在地上等待她评价的黄妈一眼,笑眯眯地道,“一看就知道是好吃的,想必前朝老太后早膳也不过如此,我真是有口福。”
黄妈听了这话笑逐颜开,“小姐真会讲话,小姐喜欢吃什么以后都告诉老婆子,老婆子变也给小姐变出来!”
顾泽芝笑着坐下,挟了只虾饺咬了一口,果然软韧鲜香。她又吃了个小烧饼,生怕吃得太饱,等会儿上课要犯困,觉着差不多了,便站起身来漱了口,又拿着帕子轻轻抹了抹唇角,“我走了,绿云和黄妈也快些吃早饭吧,这么多好东西,可别浪费了。”
说完自己也觉得好笑,想必前一世被克扣得怕了,言谈皆是计算,不过转念又想,无论贫富,节俭总是不会有错,便坦然地接了书包出门去了。
因这几日倒春寒,顾泽芝湖蓝暗绣满地花小袄外头又加了一件银鼠皮里子的大衣,面子是银灰色,倒显得她那张过于娇嫩的脸庞严肃了几分,有了上学的模样。
路宁早就在车里等着了,待顾泽芝上了车,便一脚踩下了油门。车子远远滑行而去,只留下一抹烟尘。
锦平女校建校不过七八年,校长是个女子,也出身锦平世家,曾跟着丈夫远渡重洋。不料过了几年,丈夫一病死在了异国他乡。她睹物思人,成日以泪洗面,终于黯然回到了家乡。
谁知回到了家乡才知道,原来此地女子地位依旧跟自己离开之时一样低下。外头的世界日新月异,这个古老故国却像不曾前进一样。她去世的丈夫在外国做的是实业,颇留下了一笔财产,恰好可用作办学。
跟其他的女子学校一样,锦平女校成立之初,也受到不少遗老遗少的抨击。然而这位女校长性格坚毅却长袖善舞,与沈家等几家锦平有头有脸的人家都颇有往来,竟也硬顶着压力坚持了下来。
她到底是留过洋的,眼界见识远远超出土生土长、不过在家读几本圣贤书的锦平遗老遗少。锦平女校自开办以来,四处招徕优秀师资,课程内容中西兼修、丰富多彩,又颇培养出了几个出色的女学生做了活招牌,如今锦平有头有脸的人家,倒多数爱将女儿送到女校来读书,将来嫁人也能叫人高看一眼。
顾泽芝前一世就对锦平女校有所耳闻,却因为姚湛露的关系,对这所学校厌恶远大于好感。然而重活一世,她为人行事再不会那样偏狭。她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姚湛露自己学了本事,就算抢起男人来也比她多了几分筹码。她可以怨自己不争气,可以恨奸夫淫妇无耻,却不能迁怒锦平女校。
“小姐,转过这个路口便到了,放课是下午三点,到时候我再来接你,小姐就在学校外头,千万别走远了。”路宁的声音不失时机地响起,打断了顾泽芝的沉思。
顾泽芝这几日已经习惯了他和黄妈将自己当小孩子的说话方式,不过摇着头笑了笑,便“嗯”一声算作答应。
看着路宁开着车走了,顾泽芝这才转过头来,微微仰起脸来,望着铸铁大门上“锦平女校”四个花体的大字,心里又是期待,又是惆怅。终于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将小羊皮的单肩书包拢在肩上,昂着头踏进了学校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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