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喜宴生变

        连着几日，锦平城都刮起了风沙。这样的天气是很不寻常的，天空一片昏沉，天是亮的，却见不到阳光，更别提云朵了。到了晚上，天空寂寥，连星星月亮都瞧不见，只能靠着烛火照明。

        “我们母女俩走起来容易，你怎么办？”沈家大宅的后角门上，一辆黑漆漆的马车静悄悄地停着，涂芳凝已经抱着沈玥上了车，从车窗里探出半个身子，满脸的焦灼。

        顾泽芝正看着下人将几个轻便箱笼往车上装，听了这话，身子顿了顿，脸上淡淡一笑，“别担心，我总归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他不会将我怎么样的。”

        “你这话去哄哄别人可以！”涂芳凝可不是个糊涂人，“老爷还是他亲爹呢，还不是下得去手么……”自从沈明远病了，沈韫安便将锦平牢牢地握在了手里，也不知道是什么人在他背后支招，他竟像是换了个人一样。

        沈明远一开始还痛骂了他几场，可到底身子支撑不住，也不能下床亲自理事，后头沈韫安不耐烦了，反而直接将他老爹软禁了起来。别说是等闲人，就是顾泽芝和涂芳凝这些家里人，也见不到他的面了。

        他做出这样大逆不道的事情来，沈夫人却是大大称愿。她被沈明远压制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老了，竟然能翻身做主了，真是喜从天降，于是也不去劝阻沈韫安。

        “反正你别操心了，赶紧走吧，这几个人都是信得过的，你到了宛亭，他们会带你去寻薛缜的，找到了他就能找到大哥了。”顾泽芝摸了摸沈玥的头，“快走吧，找到了大哥，也别赶着回来了，怕他还要对你们不利呢……”

        “真是难为你了……”涂芳凝的眼圈，不由自主地红了。沈玥原本已经困得眼睛都要闭起来了，这会儿却突然清醒起来，“二婶婶，走！”

        顾泽芝鼻子一酸，却笑着捏了捏她的小手，“玥姐儿走，玥姐儿乖，玥姐儿下次回来，就不必再走了。”

        “那你千万要保重。”涂芳凝看了看天色，已经快要渐渐亮起来，咬了咬牙，对着顾泽芝点了点头，“若他变本加厉，你就派人来送信，就算是刀山火海，我和玥姐儿她爹，也不会袖手旁观看你独闯的！”

        顾泽芝难过得说不出话来，只有连连点头，目送着马车远远去了……

        “谁让你把她们母女送走的？”这样大的事儿，也不过就能掩盖半夜罢了，到了第二日一大早，沈家丢了两个主子的事儿，还是传到了沈夫人耳朵里。

        沈夫人气得全身都在颤抖，连着摔了两个茶盏，怒吼声隔着大半个宅子都听得见。

        顾泽芝不卑不亢地坐在她对面喝茶，“老爷病着，二少爷又不着家，我送大嫂子和玥姐儿去跟大哥团聚，不过是一件小事，难道我连这样的主都做不了？”

        “你放屁！”沈夫人见她还老神在在的，气得口不择言，“这么大的事儿，你都不来向我请示一句，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婆婆？”

        顾泽芝不屑地转过眼去，满脸都写着“一贯没有”，“您许是忘了，老爷老早之前就不要您管家了，大嫂子在的时候自然是大嫂子管，大嫂子要走，已经将事情都托付给我了。”

        顾泽芝向来不兜揽沈夫人，沈夫人自己也知道，见说不过她，只有掉转了话头，“路上这么危险，你将她母女送出去，若是有个好歹，怎么跟你大哥交代？谁知道你安得是什么心啊！”

        “若有风险，我自当任大哥要杀要剐，只是，那也是我跟大哥之间的事情，您就不必操心了，还是好好休养为重。”她搁下茶杯，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反正现在沈韫安也要反了，她已经跟他撕破脸，根本不必顾及沈夫人的感受了。

        “我还忙着，没事儿就先走了。”她往外头走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转过脸来，似笑非笑地看着沈夫人，“大哥，也是您亲生的吧？”……

        又过了几天，便到了兰葳葳大喜的日子。顾泽芝一早便接到了兰葳葳的请柬，除了一支八宝簪子，又凑了好几件首饰来替她添妆。到了正日子，又是一大早便来到了兰家，帮着新嫁娘打理妆容和衣裳首饰。

        她的身份到底在那儿，哪怕是当家人兰易风，对她也是毕恭毕敬的，倒让她不好意思起来。

        “爹，您可别吓着阿芝了！”还是兰葳葳，拖着长长的裙摆来替她解围，“阿芝跟我是好姐妹，您可不要用对外头人那种俗套子来对她！”

        “这丫头！”兰易风笑着嗔了女儿一句，“都快要成家了，说话还是这么冒冒失失的。”不过他还是从善如流地走了开去，留下兰葳葳和顾泽芝说体己话。

        “这个，是白萼叫我交给你的。”顾泽芝见身边没人，屋里的下人都在另一边检点一会儿喜宴上要用的东西，便从袖子里，摸出个紫檀的小盒子，“你也知道，她如今无事不能出来，也可怜得很。”

        兰葳葳也唏嘘不已，按动那盒子上的乌银按扣，“啪”一声，弹了开来。

        “这也太贵重了！”饶是兰葳葳和顾泽芝都阅宝无数，也被盒中之物耀花了眼睛，惊呼了一声。

        一只宝光璀璨的金刚钻镯子静静地躺在大红绒布上，闪动着夺目的光芒。

        兰葳葳和顾泽芝面面相觑，过了半晌，顾泽芝才轻轻叹了一口气，“想来也是她的体己物了，既然给你，你就好好收着，留着做个念想吧。”

        兰葳葳的眼睛红了，她一向没心没肺的，这时候才流露出离愁别绪来。她伸手搂住了顾泽芝的脖子，“真是舍不得你们，要是还能像以前那样，咱们三个天天在一块儿，一直不分开，那就好了……”

        时间匆匆流走，转瞬便到了兰葳葳出门子的时候。她最爱赶时髦，自然不会老老实实地办一场传统的婚礼，早在几个月之前，就软磨硬泡地要兰易风定好了锦平最摩登的饭店，租下了人家的花园请客。

        至于嫁衣，拜别父母的时候，还穿着自家绸缎铺最好的料子赶制的大红裙褂，到上了花车，就已经换成了一袭婚纱长裙了。当然，这也是她百般争取来的，自觉十分得意。

        顾泽芝和别人身份有别，不好跟别的女傧相一起挤，便由兰葳葳的一个表妹陪着，单坐一辆车，往饭店去了。

        到了饭店，她才第一次清清楚楚地看到了兰葳葳要嫁的丈夫，看起来要比兰葳葳大个四五岁的模样，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玳瑁框的眼镜，为了配合兰葳葳的婚纱，也穿着西服。他个子高，站在兰葳葳身边衬得她益发娇小。可当兰葳葳跟他说话的时候，他总会稍稍弯下身子侧耳倾听，一边听，一边微微地笑着，看起来便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听说是从徐国读了书回来的呢！”婚礼上总是不缺少包打听，“也是兰家老爷有眼光，新郎官家里头是不如他家殷实，却是书香门第，他自己又是回来做实业的，到时候兰老爷帮帮忙，怕兰家，还有几十年的好日子呢！”

        “到底是可怜天下父母心，那兰小姐成日大大咧咧的，竟有这样好的运道，也真是叫人不得不羡慕……”两个贵妇模样的人边说边从顾泽芝身边走了过去，倒惹得她一笑，正要去寻兰葳葳，好好打趣她一番，忽然，就听见门口一阵喧嚣。

        “是不是误会了？”兰易风安排在门口迎客的管家追着一行人，急匆匆地赶了进来，“您别就这么往里闯啊，我们家办着喜事儿呢！”

        “哦？”那打头的人鼻子里冷哼了一声，“什么喜事儿啊？来，跟你姚大爷好好说说！”

        姚方南！顾泽芝气得攥起拳头来了，就见兰易风也从外头大步走了进来。他一向稳重，这会儿却急得额头上布满了汗珠。他额角的青筋微微跳动着，显示出此时此刻的恼怒。

        “姚队长赏脸，在下真是求之不得！”虽然气到了极处，兰易风还是保持了理智，冲着姚方南一拱手，“姚队长跟我来，请上座！”

        “哎哎哎！”谁知道姚方南并不买账，反而用手隔开了兰易风，“我可不是来喝喜酒的。”

        这简直是给脸不要脸！兰易风便是再有修养，到底平日里也是发号施令惯了的，再加上他向来根本没把姚方南搁在眼里，见他非要耍无赖，语气便也不好了，“小女今日大喜，姚队长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得现在说？”

        他往姚方南身后望了望，“还带着这么多兄弟，怎么样，难道我兰家有人作奸犯科了？”

        “你还真是说对了！”姚方南眉毛一竖，远远望了一袭洁白婚纱、恍如神仙妃子一般的兰葳葳一眼，她正依偎在丈夫身边，冷冷地看着他。从他这个角度瞧过去，那一对新婚夫妻，真算得上是一对璧人，再看看自己……

        姚方南越想越气，声音都嘶哑了，“我是来抓徐国奸细的！谁敢碍事，就跟老子一起到保安队去说话！”

        “我看你这人，真的是吃错了药了！”兰葳葳已经忍了许久，这会儿终于觉得忍无可忍，一只手提着婚纱，一只手指着姚方南，“什么徐国奸细！我家怎么会有徐国奸细？你给我说清楚了！”

        “哼哼！”姚方南见她怒目圆瞪，倒比平日多了几分鲜活的俏丽，像个鲜嫩欲滴的小辣椒一样，引得他都要不知东南西北了。

        “兰小姐你是女流之辈，这样的事情，肯定是不知道的。”他一边说，一边阴沉沉地往兰葳葳身边的男子身上瞟去，“我说的徐国奸细，就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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