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星魂在碧波湖地底仔细查探了数日。
出来后他对宿阳县令方镜台说:“龙女形迹全无,地底也不再有诡异气息,宿阳城如今尚算安全。”
意思就是,宿阳城如今又成了一座宜居城市?
但很快,段星魂又话锋一转道:“碧波湖底,地脉元气如今还有些许残余在持续泄露,大约一两年内会完全贫瘠。到那时,宿阳或许便会成为一座完全只适合凡人居住的城市。”
是的,没有地脉元气,连最低级的诡异都难以滋生依存,妖怪也不会愿意过来。
修行之人就更不必说了。
譬如武者,在先天阶段以前基本是锤炼自身气血为主,对于地脉元气的依赖相对较低,倒也还好。可一旦进入先天,武者也须与天地交感,引动外界元气,这才有可能破开灵窍,继续进步。
读书人亦是如此,没有元气滋养,才气便难以越过三寸,达到显耀杀敌的程度,纵有有满腹才华,亦如龙困浅滩,或如无根之木,终究都要虚无。
至于修仙者,那更不必多言。
没有元气,修仙者寸功难进!
宿阳城,或许将会变成一座没有妖魔,没有诡异,也没有修行者的真正凡人城池……
那会是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大周朝廷会怎样对待这样一座城池?
县衙大堂,那块明镜高悬的匾额下,县令方镜台看向自己空荡荡的左边衣袖。
那日蛟龙剐血,金色龙血落下时,方镜台贪心想取,结果却被金血腐蚀掉一条左臂!
但没有人知道的是,虽然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可方镜台也切切实实收集到了一滴金血。
这一点,即便是与他共患难过的刘城隍,也并不知晓。
段星魂同样不知这一点,他说完自己的探查结果后,又将刚才的信息通过“明镜高悬”的匾额直接传递到了平澜城。
而后段星魂向方镜台告辞,方镜台想留,却留不住这位叶灵官的高徒。
年轻的化神高手,天骄榜第三十六名,又何曾是小小一个七品县令所能望其项背?
离开县衙后的段星魂却并没有直接出城,而是独自走入了宿阳城的街道中。
与狐妖的那一场论道,对段星魂而言,影响太过于深远,直到如今,他虽觉自己的道心在缓慢修复中,可当时的震撼与疑惑却始终留在他心底,久久无法抚平。
一千年,哪怕是对于许多的修行者而言,都算得上太过漫长。
不入炼神,不成地仙,哪怕是化神期,也没有千载寿命!
因此,年轻的段星魂其实也无法解答龙女与萧泓之间,究竟孰对孰错。
但既然来了宿阳,他便想再深入地看一看,在这场纠缠千年的人龙恩怨中,无辜遭受牵连的宿阳百姓,如今又是何模样?
段星魂于是从衰败萧条的街道间穿梭走过。
他见到了有人在整理自家店铺的门脸,这是一家布庄,布庄生意萧条,店前门庭冷落。
那店掌柜看一看门外,叹一口气,又回头用布巾细心擦拭店前柜台。
柜台一角不知被什么东西给弄出了一个小划痕,店掌柜便对着那处划痕,又是呵气又是揉搓,摆弄半天,那痕迹却总也去不掉。
段星魂从旁走过,又见到有人合力抬着一箩筐碎石从街角走过。
两个中年男人都走得满头大汗的,显然很累,同时他们又彼此沉默,并不交谈。
段星魂还看见有须发皆白的老人坐在自家院门前,手里捧着个小炭炉,呆呆望着街头一株倒落成半截的柳树。
那柳树半干半枯的,断肢残叶,委实并不好看。
老人却能观看许久,半天也不挪动视线。
段星魂脚步微顿,而后又走一段路。
前方似乎是有森森屋宇连绵成片,一处拐角小巷间却忽然传出一阵女童嬉笑。
“一颗球,圆溜溜,一脚踹起笨啾啾!”
“啾啾笑,啾啾哭,啾啾张嘴气咻咻……”
“嘻嘻嘻,许公子,大官人,你好气呀!但是你没有办法呢……”
咚!
忽然,有圆球弹跳的声音响起,转过那巷角,只见一颗毛蓬蓬的圆球猛然飞起撞在深巷的一边墙壁上。
一声细微的惨叫从那圆球间传递而出。
砰!
圆球撞在墙上又滚在地上,最后骨碌碌落到了段星魂的脚边。
段星魂停下脚步,这才看清,这落地的哪里是什么圆球?这分明是一颗毛发蓬乱的古怪人头!
换成其余普通人,此时便必然是要骇个魂飞魄散了,但段星魂有本事,有底气,倒是不怕。
他只是低下头,看见那颗人头蓬乱的脏发间,有一双干枯的眼睛猛然爆发出精亮的光芒,然后,有虚弱的声音,用一种极致惊喜的语气,颤抖说:“救我……”
小巷深处,传出女童的尖叫声。
有几道半虚半实的女童身影从后方奔出,这些女童俱都有着苍白的肌肤,又都穿着极致鲜艳华丽的衣裳。
她们尖叫着,有的冲着段星魂撞过来,一边喊:“坏人,抢囡囡玩具,你走开!”
有的冲过去“捡球”,口中说:“球球是我们的,坏人不许抢!”
冲着段星魂撞过来的女童,在他拂尘轻动间,忽然就像是穿梭过虚影般,明明撞到他了,却又其实并没有撞到。
至于“捡球”的女童,她们也并没有捡到“球”。
段星魂抬手一指,万千白丝从他的拂尘间射出,倏一下裹住了地上的人头。
这颗人头便被拂尘丝裹着,漂浮在了段星魂身后。接着他又指诀一变,更多的拂尘丝向四面射出。
咻咻咻!
不论是巷子口还是巷深处,四面八方奔跑的女童亦都被这些拂尘丝紧紧裹住。
段星魂便仿佛是放风筝般,带着这一连串“东西”,倏一下,整个人遁入地底。
为何去地底?
因为他发现,在这地底深处,似乎是有诡异的源头。
宿阳城地脉元气消散,龙女都痕迹全无,其余妖魔鬼怪要么是尽数离开,要么即便是有些诡异被困在诞生地无法远离——它们也该逐渐虚弱才是。
可是这一次遇到的,却又仿佛有些不一样。
段星魂因此决定要将诡异双方都带入地底,听一听他们的故事,再决定如何应对。
龙女与萧泓之事的确有些难分对错,可这世上的所有事情,难道便都是如此?
不能有个分分明明,清清楚楚?
平澜城,宋辞晚经过一日奔忙,不但给自己在善人坊找了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做暂住地,中途还又切换身份,换成落魄青年木大郎的模样,在平澜城的炼妖台谋了一份洗妖人的差事。
炼妖台是官府下设的机构,基本上每一座城池中都会设立有炼妖台。
宋辞晚虽然离开了宿阳,但洗妖人这份差事她却不想丢弃。
如果可以,她愿意默默无闻在炼妖台中洗上百年、千年的妖,那又何妨呢?
能够苟到地老天荒,那才是真本事。
接近傍晚的时候,宋辞晚施展光阴夜遁逃,悄无声息地回了客栈的房间。
然后她又换回辛免的身份,光明正大地下楼,在客栈续了一个月的房。
续房归续房,半夜时,宋辞晚却是再次从客栈离开了。
这一次她抱着自己的大白鹅,切换成了宋寻的模样,无声无息地,就直接回了自己在平澜城的“家”。
一个小院子,共有两间正房。
与宋辞晚在宿阳的家极为相似,一间做厅房,一间做卧房。
卧房又用多宝柜隔了个内外两间,里间是卧室兼修炼室,外间是起居室。
此外,小院的正房侧边还有东厢西厢各两个小屋子,一个便做柴房兼杂物房,另一个则做灶房使用。
宋辞晚将大白鹅放在地上,点着灯巡视完自己的家,心情十分愉快道:“大白你看,这般布置是不是挺亲切?这里以后,就是我们的新家了,你要看好家,知道吗?”
大白鹅挺着胸膛,虽然半夜三更有些犯困,但它还是尽力打起精神,扑扇翅膀,以一种格外稳重的姿态,踱着方步跟着宋辞晚。
跟着跟着,不必宋辞晚再多说什么,它自己倒是渐渐兴奋起来。
直到某一刻,它看到厅房东侧的墙边摆着一个鹅笼。
“嘎!”大白鹅再也不矜持,当下便欢喜地直冲那鹅笼而去。
它一下子冲进鹅笼中,片刻后,它又从鹅笼口探出一颗头颅来。
“吭吭!”大白鹅叫嚷。
仿佛是在说,这里就是鹅鹅的住所啦!
宋辞晚轻轻一笑,走过来拍了拍她的鹅头道:“行了,这自然是你的住所,你既然喜欢,那便歇下吧。”
她叫大白鹅歇息,自己当下也回到卧室。
趁着子时还没到来,先将今天剩余的天地秤抵卖次数都用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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