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兵府内,游峰漫不经心的翻阅着几封军报,似乎有些心不在焉。
时近年关,驻扎在前线的苗字营、安河营全都返回了琅州城,游峰也跟着一起回来了。眼下守在崇北关的是吴宏与董寿,兵马虽然不多,但料想燕军不会在大冷天开战。
屋中还坐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人,满是皱纹的脸颊饱经风霜岁月的洗礼,一双眼眸微眯,看似毫无气势,实际上此人就是琅州卫另外一位副总兵:
苗鹰。
琅州卫一正两副三位总兵,最有根基的不是游峰,恰恰是这位不起眼的老人。
不像游峰这个外来户,也不像吴宏这个打酱油的,苗家乃是琅州的将门世家,在军中关系盘根错节,连游峰都不敢轻易得罪苗鹰。
老人一辈子扎根边疆,大大小小不知道打了多少仗,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一直到近些年才因为身子骨老了,渐渐淡出最前沿。
老人身后站着苗仁枫与苗磊,他们两看向顾思年的眼神带着冷漠。
顾思年是一大早被叫到总兵府的,还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咳咳。”
游峰终于开口了:
“顾将军,听说你凤字营最近发了大财,搞了一支骑兵营,一千两百号人,人手一匹战马?”
顾思年赶忙应声道:
“总兵大人说笑了,这哪是发财啊。
不过我凤字营确实有不少战马,勉勉强强每人一马。”
“顾将军大手笔啊~”
坐在一旁的老人微笑道:
“咱们琅州卫九营,只有锋刃营是完整的骑兵营,如今又多了一个凤字营,可喜可贺啊。
呵呵~”
锋刃营,琅州卫战力第一的存在,游峰的起家亲兵营,全营一千五百人,战马两千五百匹,清一色雄壮大马。
锋刃二字乃是兵部亲赐,表彰游峰年轻时的战功,可谓恩宠至极。
顾思年在心中暗骂这个老东西不是好鸟,拿凤字营与锋刃营作比较,这不是暗讽他顾思年想要与游峰平起平坐吗?
害人啊!
“咱凤字营新立、声名不显,可不敢与锋刃营比肩,但若是燕军来袭,总兵大人只需要一声令下,我凤字营定会冲杀在前,绝不会退缩半步!”
苗仁枫皱了皱眉头,这小子真会拍马屁!
游峰听了这话隐隐有些舒坦,但还是板着脸问道:
“上阵杀敌是另一回事,本总兵想问问,凤字营的战马都是哪里来的?”
“自然都是总兵府调拨以及战场上缴获的,全都是正途所得,合乎军律!”
“合乎军律?未必吧~”
站在一旁许久的苗磊冷笑道:
“顾将军知不知道,现在满城都在传你贿赂了监马吏苏晏清,弄了好几百匹战马。
这罪名要是真的,顾将军怕是受不住啊!”
果然被柳尘烟说中,苗家眼红凤字营的战马,找麻烦来了~
“哪里的宵小竟敢造谣生事!污蔑边军武将!”
顾思年腾的一下就怒了起来:
“总兵大人,我凤字营每一匹战马都来得堂堂正正,我顾思年也从未贿赂过苏大人半文铜板!
此话是谁传出来的,让他出来,我要与其当堂对质!”
顾思年的反应很激动,唾沫狂喷的样子誓与罪恶不共戴天!
“顾将军别激动嘛。”
苗仁枫皮笑肉不笑的说道:
“咱们肯定相信顾将军是被冤枉的,市井小民的流言怎么能信?
但说到底此事还是要查一查,还顾将军一个清白,免得百姓们老是造谣~”
“苗大人说的有理。”
顾思年抱拳喝道:
“请总兵大人彻查!还我清白!”
游峰看了一眼顾思年,淡淡的问道:
“那你就先详细说说,凤字营一千两百匹战马是哪里来的?”
“回大人话。
从崇北关返回琅州城时凤字营拥马六百匹,后来总兵府赐了五十匹,此次东境剿匪,缴获四五百匹,合计一千两百匹。”
“不太对吧~”
苗磊沉声道:
“大人,听说一个多月前,苏晏清陆陆续续从马场拨给了凤字营战马三百匹。
这些马顾将军好像没提到啊。”
“苗将军,那些是我凤字营用老马、病马、弱马换的,合乎规矩!”
“真的是换的?还是私底下有什么交易?”
“苗将军这是何意?”
顾思年皱眉道:
“难不成苏大人会平白无故给我凤字营战马?若有这样的好事,我顾思年做梦都会笑醒!”
“我说的是不是实情顾将军自己自己心里清楚,反正我听说啊,顾将军与苏晏清一同出入安春阁,关系莫逆~”
“怎么,我顾思年难道连正常交个朋友都要苗将军管吗?”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火药味十足,苗仁枫站出来打起了哈哈:
“行了,大家火气都小点。
总兵大人,反正苏晏清已经在府门外等候了多时,叫进来一问便知。”
“有理。”
游峰微微点头,轻喝道:
“传苏晏清!”
很快就有一道身影迈步入内,朗声喝道:
“下官琅州监马吏苏晏清,见过总兵大人!苗老将军!”
“嗯。”
游峰面无表情的问道:
“苏大人呐,听说凤字营顾将军与你是至交?”
“至交谈不上。”
苏晏清很认真的回答道:
“不过顾将军作得一手好诗、才学甚高,安春阁的诗会我亲眼见到一首秋思横空出世。若是能经常与顾将军一起讨论诗词歌赋,倒也是一桩幸事。”
苏晏清的回答滴水不漏,挑不出毛病,谁都知道这家伙有才学,喜欢这些文墨篇章。
“那前些日子你是不是从马场调拨了三百匹战马去凤字营?”
“是!”
苏晏清好像有点紧张:
“敢问大人,战马出问题了吗?若是战马培育不良,那我苏晏清难辞其咎,请大人恕罪!”
“倒不是战马出问题了~”
游峰意有所指的说道:
“城内有传言,说你这位监马吏滥用私权,私自分给了凤字营战马三百匹~”
“什么!”
苏晏清怒目圆睁,比顾思年还要激动,一挥衣袖:
“是谁连我苏晏清都敢污蔑!凤字营的战马皆是用病马、伤马所换,每一匹战马出马场皆有文吏登记造册,何来私自分配一说?
我苏晏清身为朝廷正六品官员,位居要职,岂敢行此贪赃枉法之事!
大人,我苏晏清若是收了银子,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言重了言重了。”
游峰摆摆手道:
“苏大人平日里的为人本官还是清楚地,依我之见,你确实是被冤枉了~”
“大人明见!”
苏晏清拍着胸脯说道:
“想我苏晏清当了这么久的监马吏,来来往往送礼的人不计其数,我何尝收过他们半分银子?
苗磊苗将军,你说,去年岁末你送我的礼,我有没有收!”
突然提到自己,苗磊一愣,随即就满脸尴尬,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你说啊!”
苏晏清急的跳脚:
“就是去年岁末,你不是寻了两块名贵的砚台吗,说是给我的年礼,最后是不是让将军您带回去了?”
苗磊满脸的羞臊之色,硬着头皮道:
“是,苏大人确实两袖清风!”
主位上的游峰就像看戏一般,强忍住嘴角的笑意挥了挥手:
“行了,那事情就算搞清楚了,苏大人绝没有收受贿赂。”
“大人!”
气不过的苗磊当即喝道:
“三百匹啊,寻常军伍一场仗打下来顶多有个数十匹伤马,凤字营新立不久,怎么会有如此多的伤马、病马?”
既然苏晏清那儿挑不出刺,那就只能追究战马的来源了。
“哎,苗将军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顾思年高声喝道:
“右屯城一战,我三百号兄弟血战十倍燕军,古荡破一战更是与花儿布托两千余众鏖战多时,几场胜利,咱们缴获的战马不在少数!
我凤字营多出来这么多伤马很奇怪吗?那些马背上的兄弟有不少都死在了战场上!
我想要这么多伤马吗?若是能让那些兄弟活过来,我宁可将全营的战马都送给苗将军!”
顾思年越说越伤感,眼眶中甚至隐隐有泪光闪烁。
苗仁枫脸色一黑,好家伙,本来是想套他话的,结果愣是被顾思年炫耀了一番自己的战功。
果然,这些话一出口,游峰就情不自禁的点了点头:
“顾将军所言属实,凤字营打的几场仗都不容易。
唉,都是我大凉的好男儿啊~”
游峰的神态让苗鹰这位老总兵眼皮跳了跳。
顾思年犹自有些不服气,瞪着苗磊说道:
“苗将军若是还不信,可以去我凤字营看看文书,每一战的缴获都有详细记载!每一匹战马的来源都有出处!”
别看顾思年义正言辞,实际上他口中的这些文书全是这两天伪造出来的,得亏了柳尘烟的提醒啊~
“咳咳,行了,顾将军稍安勿躁。”
苗鹰苍老的声音总算响起:
“苗磊对你没有恶意,只是急着证明将军的清白罢了~
游总兵,依老夫之见,顾将军绝无半点违规之举,战马来源也弄清楚了。
以后咱们琅州卫又多了一支骑兵营,好事,好事!
哈哈~”
苗鹰既然开口了,另外两个姓苗的自然不再吭声。
“好!”
游峰兴奋的一拍桌子,朗声道:
“苗老将军说没问题,那肯定就没问题!
顾思年,以后总兵府会多给你拨一些草料、战马器具,你凤字营就是我琅州卫的第二支骑兵营。
好好干,别给本将军丢人!”
“谢将军!谢苗总兵!”
顾思年朗声大喝,他与苏晏清两人的嘴角不约而同的勾起了一抹阴笑。
……
刚刚离开总兵府的苗家兄弟二人气得不轻,苗仁枫咬着牙问道:
“爹,为什么不接着追究下去?
凤字营的那些病马、伤马明显都来路不正,只要好好的查,肯定能查出漏洞!”
“老夫知道。”
苗鹰漫不经心的说道:
“不仅我知道,游总兵也知道,真当我们这些人一辈子白活了?”
“额。”
苗仁枫愕然:
“那总兵大人为何还放过他?
咱们给他定个罪,凤字营的马就归咱们了!”
苗家可不是闲着干才找凤字营麻烦的,他们看中的是那上千匹战马!
苗鹰缓缓回头看向远处那座总兵府,喃喃道:
“看不出来吗,游总兵不想让我苗家坐大啊~
罢了,骑兵营就骑兵营,随他去吧。”
三人带着不甘的走了,殊不知在隐蔽的角落里,顾思年与苏晏清正偷偷摸摸的注视着他们。
顾思年竖起一个大拇指:
“苏大人,好演技啊~”
“顾将军也不差!”
“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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