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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咒我

        瞧着杨氏枯槁如鬼的面容,陈宜月心里隐隐有些惊惧。她在心里暗暗为自己打气:陈宜月你怕什么?她不过是罪有应得罢了!瞧她现在这副样子,你应该解恨,应该快意才是!

        可她握住丝帕子的手,却情不自禁的有些颤抖。

        杨氏愣愣的盯着陈宜月看了半响,才道:“月丫头,你说,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报应一说?”

        陈宜月脸上绽出浅淡的笑容:“二伯母为何如此问?”

        杨氏不回答她的话,只自言自语般轻声道:“我本以为你活不过15岁,没想到你不仅活到了及笄,而且还出落得更加美貌。”

        陈宜月心中一冷,想起当初自己中毒之后体弱多病的各种难熬,语气就有些冷冷的:“托二伯母的福,宜月去了大房后,身子竟渐渐好了。二伯母一定有些失望罢?”

        杨氏突然发出一声尖利急促的笑声:“哈哈,我确实很失望!你这个贱种,凭什么能健康的活下来?”

        说着,她的声音开始变得疯狂起来:“苍天!你为何瞎了眼?我腹中的胎儿没能活下来,那青楼女昌妇的女儿竟能好端端长到这么大!”

        杨氏是在说一桩旧事。当初,她六个月的胎儿被萍姨娘下药害死,等稳婆将死胎从她身子里生生掏出时,那胎儿已长得颇具人形了,是个健壮的男胎。

        杨氏因此落下了病根,不仅不能再生育,更落下了妇人病,小日子一来就是大半个月,淋淋漓漓总不见好。

        这桩旧事,陈宜月也听说过。此刻见杨氏提起,也恨恨道:“那都是我姨娘作下的孽,与我又有何干系?你为何要如此咒我?”

        杨氏哈哈大笑:“不咒你咒谁?我本想对她下手,结果她自己先死了。我便是想吃她的肉,喝她的血也没机会了!你是她留在世上的血脉,害死了你,我才能报了这不共戴天的大仇!”

        不等陈宜月接话,杨氏又阴惨惨的发出神经质的笑声:“苍天无眼,竟让你如此好命,中了那般阴寒的蛊毒,你竟能活到15岁!”

        原来杨氏还不知道她身上的蛊毒已经解了。陈宜月有些怜悯的看着这个已经失去理智的女人,微微一笑:“二伯母,你怎么就不奇怪呢?为何你如今得病的症状,跟我当初那般相似?”

        杨氏浑身巨震,猛的抬头看着陈宜月,眼神疯狂的骇人:“你说什么?!你究竟在说什么?!”

        陈宜月瞧着她疯魔的样子有些害怕,起身站得离她远一些,方低声道:“我说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罢!”

        说完,便准备朝外走去。

        杨氏哪里肯放她走,拼命在榻上挣扎着起身,想拉住陈宜月。结果身子失去平衡,扑通一声从榻上摔了下来。

        陈宜月吃了一惊,扭头看杨氏时,杨氏已经伸手拉住了她的裙摆,干枯如骨的手,将她的裙摆攥得牢牢的:“陈宜月!是不是你做的?是不是你对我下的毒?”

        陈宜月蹲下身子,一根根掰开杨氏的手指,耳语般道:“七岁那年的冬天,天寒地冻,因我不小心摔碎了你的套花瓷杯,被你在院中罚跪。大雪下了一夜,天明洒扫婆子过来时,我的半个身子都埋在了雪里。若再晚半个时辰,我这条小命便捡不回来了。母亲,您还记得么?”

        杨氏身子一颤,嘶声道:“那是你活该!那套花瓷杯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念想,你竟毛手毛脚摔碎了,不罚你罚谁!”

        陈宜月冷冷一笑:“好。就算是我摔碎了东西,活该挨罚。十岁那年,你将五根银针扎入我后背的事,也是我活该么?”

        不待杨氏回答,陈宜月咬牙切齿道:“不过因为王夫人赞我比陈宜兰生的美貌,错认我为二房嫡女,你便命孙婆子将五根银针生生扎入我的胸口!我疼痛难忍,终夜不得安寝,却不敢哭喊,若不是好心的孔妈妈,你当我还能活到今天?”

        说着,陈宜月扭紧杨氏的手臂,一双眼睛冷厉如地狱罗刹:“母亲,方才你问我世界上究竟有没有报应,我现在可以回答你:有!若无报应,你呼风唤雨的二房主母,怎会落到如此田地?!苍天真是有眼,让我有生之年,能看到你猪狗一般苟延残喘,委顿于地!”

        陈宜月说完,便猛的推开杨氏,昂首朝门外走去。

        推开房门之前,陈宜月整理了一下鬓发,又深深吐了一口恶气,方换上忧伤的表情,走到外间。

        周氏正在外面焦急不安的等着,见陈宜月出来,忙带了几个女儿进去。

        一进门,便看见杨氏仰卧在地上,双眼圆睁,面如金纸,已经断气了。

        陈宜兰和陈宜玫等大哭起来。周氏唤了婆子进来将杨氏扶到榻上躺好,又问陈宜月道:“方才二伯母跟你说什么了?”

        陈宜月低下头哭道:“伯母说,往日我在二房,她确实不曾善待于我,如今想来也十分后悔,让我原谅她。”

        陈宜宁一眼瞟见了陈宜月裙摆上深深的褶皱,再看看杨氏虚空握住的左手,心中起疑,便问道:“二伯母为何会掉到地上去?为何你不喊人扶她上榻?”

        陈宜月心中一惊,忙垂下眸子掩住眼中的惊慌道:“我也不知,许是我方才出门后她才掉下去的罢!”

        这个解释也说得通。陈宜宁心中的疑惑却不能消除。

        她盯着陈宜月的脸,越看越觉得心惊。陈宜月的心机之深,只怕已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她不敢说杨氏之死一定和陈宜月有关,但陈宜月刚才说杨氏临死前向她忏悔,一定是在撒谎!

        她为何要撒谎?她想隐瞒什么?她到底对杨氏做了什么?她身上究竟还有什么秘密?她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陈宜宁的后背开始渗出冷汗来,一点点将夹丝的褙子浸得冰冷一片。

        陈宜月见陈宜宁一直盯着自己的裙摆看,心中暗暗惊惧。现在的陈宜宁越来越捉摸不定了,她对她还是很好,好吃的好顽的,上等的首饰衣料,照样往她房中送,并无半点异样。可她的眼神却变了,昔日清澈见底的眸子,如今深沉得如黑夜一般,再也看不出半点真实情绪。

        陈宜月不知道是琥珀和绿桑的相继离去让陈宜宁性情大变,还是她已经对自己产生了怀疑和戒备。

        但愿是前者,陈宜月无奈的想道。若真的逼于形势,她不得不与陈宜宁为敌。她还真没有绝对的把握能斗得过陈宜宁。

        二房死了主母,姨娘们又都不堪重用,周氏带着丫鬟婆子,帮二房料理杨氏的后事,等忙完了,整个人都累得瘦了一圈。

        这日,陈宜宁带着翠屏去容华斋请安。见周氏正坐在窗下,大丫鬟碧云拿着一柄白玉的篦子,正为周氏篦头发。

        周氏见陈宜宁来了,有些惊讶道:“宁儿今日怎的来这么早?天冷了,多睡会子也无妨的。

        碧云也笑道:“二小姐真是极孝顺的。夫人都已经免了日常的晨昏定省了,二小姐还是日日都来。”

        陈宜宁笑着揉进周氏的怀中道:“不过是想过来混几口好吃的点心罢了!”

        周氏搂着陈宜宁笑道:“都这么大了,还说这些孩子气的话!将来到了婆家,若还这么一团孩气,定叫人笑话了!”

        陈宜宁脸上一红,正扭着身子要撒娇不依,周氏突然敛了笑容道:“宁儿,你姑母托人从宫中捎信来了,让你明日进宫一趟。”

        姑母宣自己进宫?陈宜宁点头应了,又问道:“姑母宣我进宫,怕是要问陈宜衡之事罢?”

        周氏叹口气道:“正是。陈家虽对外宣布陈宜衡暴病而亡,但大姑奶奶毕竟是自家人,老太太已经把陈宜衡的死因休书一封送到宫中了。你见了姑母,一一如实说来便是了。”

        听说陈老太太已经往宫中送过信了,陈宜宁的嘴角就勾起一个讽刺的笑容:“那老太太有没有说,陈宜衡是被做成人彘,困在水瓮中惨死的?”

        周氏忙捂住陈宜宁的嘴:“宁儿,不许对祖母无礼!”

        陈宜宁皱了眉头不再说话,周氏却叹息道:“老太太这般狠辣,实非明智之举。人常说善恶有报,老太太这般做,怕是……”

        周氏话说了一半,惊觉不妥,忙将剩下的半句话咽回了肚里。

        在周氏屋里说了会儿话,周氏命碧云拿出一个乳白莲花纹的方口碟子,装了一些茯苓糕,对陈宜宁道:“听丫鬟说月丫头这几日身子不大好,我这里不得闲,你替我去看看她罢!”

        陈宜宁故意撅嘴道:“方才见碧云姐姐拿茯苓糕出来,我还以为是母亲赏给我吃的呢!母亲,您也太偏心了罢!什么好吃的都先顾着月姐姐!”

        这话说的半真半假,陈宜宁现在确实不希望周氏对陈宜月太好,陈宜月这个人的底细她虽还没摸清,但她绝不像看上去那般简单纯良。

        周氏心底善良性子软糯,应该离陈宜月这种人越远越好。

        周氏以为陈宜宁是在撒娇,忙笑道:“瞧瞧,一点子茯苓糕,就让你委屈成这样了?”

        碧云忙拿出一个精致的小提盒塞到翠屏手里,笑道:“翠屏,快把这茯苓糕收好,一会儿弄丢了,二小姐怕是要委屈得哭鼻子了!”

        一席话说的大家都笑了,陈宜宁跺跺脚,带着翠屏就朝门外走:“我不在这里受你们冷眼了!我去瞧月姐姐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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