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大殿中,应召而来的内阁诸人以及六部大小九卿的高官们列班右手,阳武侯薛濂等勋贵站班左边,骆养性单独站在阶下偏中位置;崇祯高居龙椅上,李二喜侍立一旁。
温体仁出列奏道:“启奏圣上,前番山东巡抚朱大典、河南巡抚玄默上本告急,言及两省旱情严重,多处府县已现流民,且人数与日俱增。臣与内阁同僚商议,已命户部下拨银钱二十万两,令二人设法购粮安民;可两省人口众多,些许银钱恐于事无补。再者旱情持续之下,当地有粮大户俱是囤积避灾,有银也难买到粮食。臣等以为,是否以漕运分流,赈济灾民?还请圣上处断!”
两省的旱情正在蔓延开来,因为庄稼绝收而不得不逃难的流民越来越多,幸亏卢象升率军将流贼赶出了河南,不然在流贼的裹挟下,大多数人为了一口吃的会选择盲从,这样流贼的队伍肯定迅速壮大起来。
内阁的策略是用北运的漕粮在山东分流,就地赈济灾民。这个方法倒是可行,但不能太多。漕粮直接关系到京畿地区的稳定,每年四百万石粮食都是直接供给京城及周边地区的,要是中途分流过多,那京城百万人口怎么办?
虽然一年多来,在打井抗旱、晒粪肥田、修渠引水等措施下,皇庄及京城周边地区的粮食产量有了很大的提高,但也只是起到了对漕粮的补充作用,现下根本担负不起完全满足京城人口所需粮食的重任,还需大量的漕粮来解决吃饭问题。
崇祯两年来一直为此做着准备,他知道现在的旱情还会扩散蔓延,而且会持续长达数年。
郑家的船队已经往北地运送了大约三十余万石的大米,并且购粮将会连续不断的进行下去,崇祯已自内帑中拿出了二十万两的银子,用以支付郑家的购粮和运费。虽然比郑家实际支出少了许多,但这种姿态必须要做出。
按照郑芝凤的说法,这些粮食就不要朝廷给银子了,全当郑家捐输就可。但人家是做生意的,银子来的倒是很容易,可也不能无休止的索取,那就成了讹诈了。保护私产将会是以后改革的重大举措之一,这个恶例不能开。
崇祯点头道:“温卿辛苦了,朕会自内帑中拨银三十万两,从江南、广东等地购买粮食以济北地;漕粮今年可分流五十万石出来,多了怕是会祸及京畿;鉴于灾民日渐增多,朕已命漕运总督沿运河修建四座大型粮仓,两省相应府县官员要组织灾民向运河移动,一是可以就近赈济,二是有了人手,可以组织疏浚运河及其淤塞河道,并借运河水势兴修沟渠、开荒拓田,以便安置灾民。”
温体仁施礼道:“圣上此策甚佳,臣等回去后便会给两省行文,促其尽快照办!”
左都御史李邦华出列奏道:“启奏圣上,臣以为,为防赈灾中出现贪腐行径,督察院应遣御史巡视此事,倘有官吏漠视朝廷纲纪,欲从赈灾钱粮中捞取好处,御史便可依律严惩!”
崇祯赞道:“李卿所言甚是,不仅督察院要派御史巡视,朕也会命厂卫遣人巡查;天灾已是难免,人祸更需防范!退朝后李卿便择选干员即刻启程前往,若有贪赃枉法者,四品一下可以当场处斩!四品以上由厂卫逮治入京!”
李邦华领旨退回班列。厂卫虽然令人不喜,但威慑力还是很大的。御史言官居于明面,厂卫则在暗中巡查,两者可以互为补充。
崇祯眼瞅着侯恂似有话要讲,遂果断的想将话题转移到英烈祠上面。还没等他开口,侯恂已经抢先出列开口道:“启奏圣上,老臣闻听施宪台返京,此次江南之行应当收获颇丰吧?”
崇祯知道这老货听见风声准备伸手要钱了,无奈之下开口道:“施卿确实刚刚回转,退朝后朕会着人往太仓银库送去一百万两,侯卿尽可安心便是!”
侯恂乐滋滋的退了回去。现在只要查抄赃银,侯恂必来分赃,在他看来,皇帝就是头大肥羊。崇祯想到刚得来的银子,还没捂热就得交出去一份,心里自是舍不得,可人家也是为了朝廷,不给真是说不过去。
崇祯接着道:“现今各省相继出现旱灾,内阁当未雨绸缪,尽早拟定对策;一旦大股灾民出现,即刻采取有效之方略妥善安置。众卿不可有任何轻视之心,山陕流贼之祸尚在眼前,绝不可使其再现!”
诸臣皆是行礼称是。皇帝的话并非危言耸听,现在流贼势头刚被遏制住,若是不好生想法安置新出现的灾民,谁也不敢保证山东、河南有没有人造反。
崇祯继续说道:“朕原先所提建英烈祠一事,众卿齐声反对,朕亦知晓众卿所思所虑,故拖延至今未得成建;奈何朕所言已在军中广为流传,倘若朕食言而肥,今后朕如何取信天下?今日众卿俱在,那就再议一议英烈祠之事,此事不能再拖延下去!”
温体仁出列奏道:“圣上建祠之意乃以激励军民奋勇杀敌,战殁后不虞有后顾之忧为初衷;当下太仓日益宽裕,圣上也常自内帑拨银以恤官军,月饷充足,更兼有抚恤烧埋永业,臣以为如此优渥之下,士卒敢不奋起?故建祠一事实为多此一举!”
其余众臣都是默不作声。他们已经懒得和崇祯打嘴仗了,都是打定主意,无论皇帝说破天,就是坚决不同意建祠之事。烧埋银、永业田我们就忍了,给他们一口饭吃也无所谓,可你居然打算给他们建祠,这太过分了!
崇祯叹息一声:“自我汉人建立属于自家国土以来,无数大好儿郎为保家卫国,免受夷狄侵害而抛颅撒血;多少无名英烈丧身异地不得魂归故土,正是这些英烈们的浴血抗争,才换得我华夏百姓之安居乐业!现今大明之境况更是实证!众卿可知,许许多多家人已逝的孤儿俱在军前效力?他们在世上已无亲人,为国捐躯之后其魂归何处?何人为其拔除坟上之野草?更有何人在其于地下困厄之时为之奉上四时之祭?众卿何不设身处地为其思量一番?”
在这个所有人都非常注重身后之事的时代,崇祯的一番话语从情理上讲确实无可挑剔。
谁愿意死后无人祭奠?传宗接代不光是为了延续血脉,更重要的是为了自己死后能有人去坟上看望自己,让自己在地下并不觉得孤单。
阳武侯薛濂慨然出列奏道:“圣上所言臣感同身受,臣代表军中同袍,对圣上挂念将士之心深表感激!此举若成,定能极大提升军卒士气,使官军将士上下一心,为圣上平灭屑小,扫荡群丑再立殊勋!”
卫时春出列奏道:“圣上日理万机下,犹自惦念士卒之忧,臣等俱是深感圣恩!建祠一事已在军中广为传播,官军将士闻之俱是欣慰不已,现已是势在必行之举!否则士卒极易气沮!阳武侯之言亦是臣之所思,还请圣上给有司下旨着手起建!”
二人提督京营至今,因少了文臣掣肘,在整顿军纪,提高士卒战力方面已经取得了不错的成果。
这次建祠祭奠一事得到了京营以及勇卫营上下的一致拥护。这可是天大的荣耀,皇帝并没忘记他们这群厮杀汉。月饷实额发放到手,战死伤残还有巨额补贴,圣上还要为光棍娶妻成家,这种种举措之下,唯有死战方能报答圣上的恩德。
杨嗣昌虽对建祠持反对态度,但他见崇祯始终坚持己见,而朝臣们则是坚决不让步,这个关键时候必须得有人站出来和稀泥了。
于是他出列奏道:“圣上所言虽俱是实情,可大明立国以来,为之献身的朝官文人亦是不在少数,现今圣上意欲单独为军卒建祠,怕是天下文人会群情汹涌,此非社稷之福也!臣以为若想成事,须得另觅他途方可!”
不光只有王承恩指出此间关窍,杨嗣昌也是看的清楚。这事要让文武都满意才行,不能偏重武将这边。
温体仁眼见杨嗣昌屡次出来抢风头,此次言语间也是偏向皇帝更多一些,心里不禁对杨嗣昌的警觉度提高了几分。
崇祯赞赏的看了杨嗣昌一眼,问道:“那依杨卿之意,此事该当如何?”
杨嗣昌奏道:“依臣之见,为国阵亡之士卒当在战殁地设立陵园,由官府雇人专管日常清扫祭祀便可!至于在京城建祠大可不必!”
杨嗣昌的建议与后世各地的烈士陵园基本一样,但也属于开历史先河之举,不得不说杨嗣昌确实是个人才。
一众朝臣对杨嗣昌的建议虽然还是不甚情愿,但比起崇祯提到的在京城建祠,还要礼部、兵部官员四时祭祀的想法来说,这个还能勉强接受,所以这次无人出列反对。
只要在大战之地选一块荒地圈起来就可,平日雇人看管,也不用官员去祭扫,这个法子能说的过去。
崇祯顺势道:“杨卿之言颇合朕意,此法可行!但京城建祠之事亦要进行!”
朝臣们顿时不满起来,我们已经让了一步了,你还要怎么样?
礼部尚书刘宇亮出列奏道:“臣以为,本兵之建言已是极佳,圣上若是再有出格之举,臣等怕是不敢苟同!”
薛濂等勋贵都是对刘宇亮怒目而视,这个老家伙仗着资历老,居然敢明着顶撞圣上,要不要晚上派人翻墙进他家里吓唬他一下?
一直没说话的骆养性则是暗中考虑,准备派人搜集一下刘家的不法事,只要罪证充分直接逮进诏狱,让他尝尝锦衣卫的手段。
崇祯摆手道:“刘卿稍安勿躁!除却本兵之法,朕意将所有为国捐躯之忠魂全部请入英烈祠中祭奠,不分文武!今后凡对大明及黎民百姓有杰出贡献之文武,其身后也要请入祠中享受朝廷祭祀!且朝廷会与其相配之谥号!”
此言一出,整个乾清宫一片沉寂,除了崇祯以外的所有人都在思衬皇帝后半段话中的含义,崇祯悠然自得的端起茶水品了起来。
小样滴!这下看你们还反对不?
文武同享祭祀还好说,只能让你们觉得朕还算公平,可那也得为国捐躯才有资格。
可后面这句话对众人的震撼力可谓是无比巨大。
只要你对大明,对天下,对百姓有突出的贡献,就算老死病死也能进祠享祭!还会有谥号!
虽说历朝都有配享太庙一说,但这种待遇在两百余年的大明可没几个,殿中诸人自问都没资格入太庙。
可英烈祠给了大家一个机会,虽然比太庙的规格层次要低,可也是能让朝廷公祭的无上荣耀啊,自己只要做出一番别人做不到的政绩,说不定就能入祠享祭!
再说,若是文武皆可入祠,那就可以对外宣称,本来皇帝只欲军伍入祠,但在自己的努力抗争下,最后迫使皇帝同意文人也可进祠享祭,这样在文人中就会博得一个好名声。
“臣赞同圣上之言,修建英烈祠一事刻不容缓!”一个洪亮的声音打破了殿中的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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