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雪似乎知道谢晚意在想什么,紧紧抓着她的手缓缓摇头,不能。
我们没能力养活这么多人。
一旦被胡光他们盯上,后果难以预料。
可越来越多的人顶着冷风一个个朝着谢晚意磕头,感谢菩萨给了他们最后的温暖和人性。
“多谢小姐救拔我等于苦难。”
“若死后真有灵魂,我必护小姐安然。”
谢晚意站在门前,鼻子冻得冰凉,喉咙也是冰冷的空气,可心跳越来越快,眼里燃着的火也越来越亮。
终于,她深深吸了口气,在簪雪紧张不安的目光中,微微启唇,”我···”
谢晚意终于做了决定,可一开口就被身后跑过来的小安打断,“有吃的了!”
却是小安不知什么时候跑回去把准备过冬的所有鱼都抱了过来!
北风将少年脸颊吹得发红干裂,却阻止不了他咧着的笑。
“小姐,我有好多鱼,大家分着吃点就不冷了。”
小安用衣服兜着,献宝似的往谢晚意跟前一杵,鱼腥味被风带着满满灌了她一口,胃里的翻涌直冲脑顶,令谢晚意想吐的同时还脑袋发晕。
还好簪雪立刻挡在她身前,“我们小姐不能闻鱼腥味!”
小安先是被谢晚意难受的模样吓到,又见簪雪这么凶,下意识退后几步,有些尴尬地把一兜子鱼遮住。
尽管如此,谢晚意还是没忍住,弓着腰干呕,好不容易止住,结果喉咙呛了冷风,又咳起来。
小安这才意识到那日自己送鱼过来他们不肯开门是因为这个,还、还以为屋里藏了什么。
他一阵内疚,退了好远,“对、对不起。我不知道。”
谢晚意因咳嗽,苍白的脸颊有了血色,再开口时声音也哑了,“没事。”
为掩盖自己有身孕的事,她又道,“我打小不能吃鱼虾,闻着味道就不舒服。”
有了鱼,可是没火,也没水,生吃吗?
虽然都做了风干处理,这些人也下得去嘴,可长夜并不仅仅靠食物就能维持温度,何况他们还失了血,需要干爽的环境取暖,睡个好觉也许更好。
这本是人活着最基本简单的诉求,可在这儿,全都是奢望。
小安的鱼儿没有带来希望,相反让所有人越发靠近了等死的无奈,再这么下去,总有人要疯掉的。
寂静中,一阵脚步渐渐靠近。
小安下意识把衣服笼紧,怕来人抢他的小鱼儿,还往念左身后躲了躲。
念左的目光在黑暗中闪过精芒,右手慢慢扶上后腰,小安看到他腰上别着一把匕首,刀鞘上的花纹都那样繁复好看。
就算宋将军的佩剑都没这么精致。
小安再看谢晚意的目光又多了三分敬畏。
脚步停在不远处,那人隐在暗处,但念左绷紧的身体放松了,“是你。”
下一秒,三四个干柴丢了过来。
谢晚意也看清了,是小敏。
清秋攥着拳,眼睛死死盯着那小小瘦瘦的身影,觉得她比之前更瘦了。
小敏放下干柴就转身,冷冰冰道,“趁着胡光还没发现,赶紧用了。”
原来她是从胡光手下偷的。
谢晚意蹙了蹙眉,这丫头也太大胆了,可这几根干柴无疑救了这十几个妇孺的性命。
不等谢晚意开口,一旁的小安已经追过去,“一起烤鱼吃。”
小敏脚步顿了一下,小安已抓着她破旧的袖口,“围在一起就不冷了。”
小敏冷不防被拖过来,惊讶不安地看着腕子上少年的手,再慢慢抬头,对上一双干净明亮的眼,身子一颤。
紧接着,老妪也冲她招手,“好孩子,来吃鱼。小安处理过了,不脏的。”
此时此刻,明明暗夜无光,可小敏就是能确定,那些站都站不起来的女人和孩子都在挽留她。
于是,小木屋前有了火光。
北风将火苗吹得忽而偏左,忽而又往右压着,人群紧紧围在一块儿挡风,鱼儿被烤得滋滋作响,称不上香味的一股味道弥漫了大半个南区。
谢晚意离得稍远,用了两层帕子捂鼻,还是一阵阵犯恶心。
常嬷嬷和簪雪担心她受寒,都劝她快进屋。
谢晚意摇头,“我不冷。”
火堆映着一张张干瘪又布满纹路的脸,是她来方岭后见过最好看的模样。
鱼儿很小,有些不过巴掌大,他们紧着孩子和老妪先吃,剩下的几个女人分着吃,不争不抢,也没耍心机,最后还互相谦让。
其实,这不是人吃人的地方。
可越明白这个道理,谢晚意心里的无助和难过越浓烈。
众人围着火堆聊天,那小孩儿过来拉谢晚意的手,发现自己的手很脏,而她连衣服袖子都白得晃眼。
小孩儿使劲在衣服上擦手,可衣服也是脏的。
她很难过,不敢碰菩萨柔软的手。
下一秒,小孩瞳孔一亮,不可置信地看着谢晚意抓着自己的手,喃喃道,“脏的。”
谢晚意道,“所以呢?”
他见过东谷的贵人,出门有轿子坐,鞋底儿都是白的,连身边的丫头衣服上沾了灰,贵人都要生气的。
可是菩萨没有生气,还跟他笑?
小孩儿说不上心里什么感觉,咯咯地笑,指着火堆,“那儿暖和。”
女人们腾出最温暖的一个位置给谢晚意,看她的眼神平和而宁静。
“小姐真好看,我从前的主子也喜欢穿黄色的裙子,不过没有小姐的花纹漂亮。”
“看着小姐这模样,我才想起很久以前我也有很多粗布裙子。当时嫌不好看,现在···做梦都梦不到了。”
谢晚意听着这些话,再看她们干裂沧桑的皮肤下,依稀眉目清秀。
“你们都是遭连累才来方岭的?”
女人们无奈点头,慢慢说起过往,好些都是官宦人家的婢女,流放过来的时候还不满十五。
有些姿色的被主家卖给东谷那位贵人换钱,甚至被卖去罗刹。
罗刹兵残暴有目共睹,被卖过去受不了折磨,也不得好死。
还有惨死在流放路上的,能活着被遗弃南区也是种幸运。
谢晚意唏嘘。
宋清和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一群受伤带血的妇孺围着快稍晚的几根干柴有说有笑,而谢晚意坐在她们中间,身边抱着个小孩儿,安静地听旁边女人说话。
他来燕临关四年,见过这些人像野兽般互相撕咬抢夺,也见过北区被狼啃的尸骨,有男人女人,也有小孩的。
最理想的也只是搭粥棚救济,这些人排着队领,看起来才有点人样。
而现在···
宋清和的眉眼在夜风呼啸中竟不似白日那般冰冷,目中映出渐渐熄灭的干柴被风压着火苗,那些女人挤在一块儿,明明慌张打颤,却还说着什么,假装不怕。
宋清和喉咙发紧,“拿干柴过来。”
“将军,就那么点柴火,已经给了他们一批,不够的。”
“把本将军那份拿来。”
“再装一袋土豆。”
甚至,他心头一热,想给这群女人搭建个园子。
三皇子说过,提起刀枪杀敌人,放下刀枪帮妇孺收秋补房,要让百姓不怕士兵,才算是一个好将军。
宋清和摸着冰冷的马鞭,他也想做个好将军,可朝廷不给他机会。
宋清和见火光熄灭,不由得心紧,他的士兵还没折返回来,这群妇孺···
下一秒他冷眸一凝,只见雁王妃身边一个丫头从屋里抱出一堆干柴。
没错,一堆!
少说十个开外!
他分给这些人的也不过五十多根干柴,这丫头一抱就是十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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