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似荒诞、不合理事情的发生，都有其内在逻辑。

        叶容蓁瞥了苏妮儿一眼，见她脸色又红了些，扭头对大柱子说了几样草药让他去取。

        “我要待在这儿，看着你们——”

        大柱子的突然闭嘴，攥着衣服，巴头探脑瞧向叶容蓁，见她收回视线，后退几步感觉安全了，跳起来扭头就跑：“叶老师一定在这儿等着！我马上拿药回来！”

        叶容蓁哼了一声，觉得这么多事儿都是闲的，干脆连带上次的一起算，忙完这茬儿就收拾他。

        张巧花见她没打算走，松了口气，压低声音继续嚷：“小草那闺女跟着叶老师学了这么长时间，听说成绩也还成。”

        “啧，就算是这样，也得让她瞅瞅狗蛋的模样再开药啊。”

        说到这里，她擦汗似的抹了把脸，嘟囔道：“咱们老娘儿们是没听过几次扫盲班，可那赤脚医生的第一堂课也说了啥实践啥方法的，你净嘴上叨叨，不让小草见狗蛋，那不是害人吗？”

        叶容蓁这才反应过来，他们说的小草不是队里的其他小草，而是跟着自己从头开始学赤脚医生手册，上课认真努力，还很有天赋的那个崔小草。

        崔小草除了特别珍惜机会，自己学习，还会组织其他同学学习、轮流打扫教室的卫生，无论做什么都很认真。

        叶容蓁有几次碰到提前到学校的老师，还听他们夸过几次，说医学培训开展的好，带的白天上课的孩子们也开始认真学习、爱护教室。

        还说以后不管啥时候，招呼一下，教室随便用。

        这都是那个像小草一样奋力扎根、努力生长的崔小草带来的连锁反应。

        叶容蓁已经出现在现场，又因为先前的发现起了兴趣没离开，说明她们有点子缘份。

        既然如此，该出手时就出手。

        “刘老爷子带小草他们去实践，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先看一下，等他们回来了再交给他们。”

        说完，没等对方答应，她盘起头发，借着挎包的掩饰拿出纱布口罩，把绳子缠在脑后打了个结，又拿出一个白帽子往头上带，还细细地把头发塞进去。

        这一套操作太过自然，以至于靠在门口的苏妮儿和墙上的张巧花完全没反应过来。

        “你过来，我先给你看一下。”

        叶容蓁找了块儿干净的石头坐下，看了苏妮儿一眼，取出一双用签到得来的鲛纱制成的手套开始戴。

        她戴好一只后，没听到那边动静，头也不抬地问：“咱们制药厂的基础打得不错，不想早点儿带孩子去感受一下吗？”

        苏妮儿听到她笃定的语气，心头一震，猛地抬头。

        叶老师看着比他们说的城里大夫都厉害，要是真的……

        张巧花在叶容蓁开口后，就没再说话，趴在墙头看她从挎包取了一个又一个的新奇玩意儿，惊得眼睛越睁越大，脖子越叹越长。

        然后就瞅见苏妮儿那张腌黄瓜似的老脸——还是刚从酸菜坛子捞出来、湿哒哒的那种——伸着胳膊站到叶容蓁一水灵灵的姑娘面前，问啥说啥。

        哎呀妈呀。

        她抹了把脸。

        就这一会儿功夫，外面冲进来个干巴瘦的男人，“不就是发个烧吗？孩子吃点儿药还行，你一老娘儿们喝点儿热水捂捂就算了，还找城里知青看病。”

        “都说了俺们不看病！小草给开过药了，叶知青赶紧回吧，”说完，他扯着苏妮儿就要往屋里拉，“我看你是鸡骨鸭肉，飘得不知道自个儿斤两！”

        他越说越气，直接停下脚步，左右看看，要找什么东西。

        苏妮儿看到他这个模样，脸色灰败，这人平时在屋里打，现在开始当着叶知青的面也开始了……

        原来这就是张巧花口中的崔大壮。

        叶容蓁起初没打算插手，直到瞧见苏妮儿沉寂如灰烬的眼中焚起恨意，余光瞥见不知何时翻回自家的张巧花紧紧攥住土坯的手，隐约意识到什么。

        为了以防万一，她开口确认了一下，“咱们清河大队不是有合作医疗站吗？队员看病只用交5分钱，记账年底扣除就行。”

        “咋地，5分钱不是钱呐？”

        崔大壮扭头正要说什么，看她戴着白得亮眼的帽子、口罩，手套瞧着也溜光水滑不一般，态度一变，搓了搓手，腆着大脸说：

        “你这刚取了钱，要不可怜可怜我们，多少给个几块钱。”

        “给、给啥给，”苏妮儿眼中闪过一丝痛苦，话开了头，就再也忍不住，“你交那一块钱了吗？要不是这样，狗蛋怎么会——”

        她呜咽一声，发出痛苦的哀嚎：“孩子病了这么些天，你回屋就睡，有看过他——”

        崔大壮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后恼羞成怒：“你个败家娘儿们！小草开了药，你还看不好孩子，老子养你有啥用……”

        这一刻，他忘了自己在别处找家伙事儿，抬手挥了过去，不妨扇了个空，跟一头受了刺激的公牛似的，气急败坏地冲过去。

        苏妮儿身体一僵，先前因为孩子鼓起的那点儿勇气“嘭”地散去，颤抖着闭上双眼。

        对，就是这样，照顾不了孩子的都该死。

        自己是这样，他……

        院墙另一边的张巧花浑身打颤，好像被打的是她。

        叶容蓁捕捉到这些动静，眼神闪了闪，拊掌提醒道，“苏婶儿是我的病人。”

        崔大壮不知怎么的，发热的大脑暂时冷却下来，“啥病人？我俩不看了，我家没人在你这儿看病！”

        制药的方法都交给队里了，看病的书又在他家小草这里，一个没了用的病歪歪的女知青还敢在这里叽歪。

        真是牛不知道角弯，马不知道脸长。

        有点儿功劳就觉得自己能舒服一辈子？呸！也就女人才会这么想，队里早晚收拾她！

        崔大壮想到这里，拽着苏妮儿往她前面一甩，张开蒲扇大小的巴掌就要扇上去。

        嘴里还熟练地喊着“正义口号”：“你这婆娘，大字儿不识一个，啥都不知道，自己瞎捣鼓啥？看给孩子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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