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旭日上晴空，金色艳阳灼在湛蓝的幕布上，熨下浓淡相宜的白，烫出深深浅浅的绿，携着短促有力的哨声从天际翻滚而来。

        “哔——”

        “哔——”

        “哔——”

        要考试了，叶容蓁随着知青点的人群走进绿意，踩着枝叶筛过的光斑漫步前行。

        旁边的裴九韶拎着挎包和军用水壶总是落后半步，看向前方悦动的身影时，眼中总是带着笑。

        不知道赵清欢和李向歌谁先瞥见，你戳着我，我戳着你，扭头瞧上一眼又匆忙转回来——到嘴边的调侃再也说不出来。

        “怎么办？有点想找对象了……”

        听到耳边的呢喃，赵清欢险些以为自己说出了心里话，幸好扫在耳垂的呼吸让她清醒过来，回以同样小声的答复。

        “放心，他们在一起没多久才会这样，时间长一点就好了。”

        话语格外自信，唬得李向歌一愣一愣，“你是说相处久了感情会变吗？”

        “不，”赵清欢捂着嘴巴装出一副神秘模样，“我指的是时间久了，要么他们换成新的相处模式，要么咱们习惯了……”

        这下子，李向歌再傻也知道自己被糊弄，没拿凳子的手瞬间勾着挠了过去，临成功之际让她侧身躲过，嗷嗷叫着追上去。

        赵清欢也拿着凳子不错，可她经常练跑步，哪能让李向歌撵上。

        她甚至有余力回头撩拨一下对方，再哈哈大笑着跑开。

        逗得李向歌爆发潜力，嗖地追到跟前，吓得赵清欢围着前面的知青兜圈子，唯恐自己被抓住。

        剩在后面的叶容蓁乐得不行，抬起帽檐儿等着看一个结局，结果听见裴九韶笃定的低语。

        他说：“不会变的，我的感情不会变质。”

        叶容蓁侧目，隔着阳光透过草帽留下的细碎光斑望进他的双眸，墨色瞳孔宛若亘古不变的龙晶，藏着岩浆未褪的余温。

        “我当然信你。”

        ——就算时间带走岩浆的温度，留下冷却成型的黑曜石，这一刻的温度也是真的。

        裴九韶睫毛颤了颤，明知她在哄自己，还是用笑意掩下心中的思索，随着她移开的目光望向热闹的人群。

        苏思甜等人被当成柱子绕着跑也没恼，一会儿帮着李向歌挡住赵清欢的去路，一会儿又站在赵清欢那边拦一下李向歌。

        哪个弱了帮哪个，哪边强了按下去。

        不是什么好人。

        玩儿得开心的两人在人群的干涉下没能走到一起，从远处飘过来的喧嚷又打断她们的游戏。

        两人摆着手同时求饶，扯了扯衣服肃了肃表情，和其他知青一起混到走出家门的社员中。

        看来心意相通的两人仍会被周围人干扰，两人间的相处模式也会因为路程的变化而改变。

        裴九韶默默地排查可能会影响到自己和容蓁关系的因素。

        这人一本正经地悟道，对此一无所知的叶容蓁勾起嘴角，看向大队部门口的台子。

        和她昨天猜的一样，来的还真就是杨团长。

        杨团长带兵到了十分钟，大致听崔永志讲了今天的考试规则，当时只觉得这人十分谨慎，事情还没办呢，就开始琢磨事成之后众人的反应。

        过于谨慎，束手束脚，好在小心无大错，粗心铸大过。

        现在这光景，谨慎点儿不是坏事。

        没成想六点的时候人到齐了，这人直接拿着喇叭吆喝考试规则和纪律，还额外补充了几条：

        “咱们按凳子高低排序，啊，凳子高的在一个地儿，凳子低的在另外一边儿，完了按身高排，高的在前矮的在后。”

        “担心成绩有问题、作弊的社员，可以搬着凳子上台子上来，考试结束，成绩一样就优先录取在台子上作答的！”

        “咱们周围的群众、战士们都会监督，举报一经证实，成绩取消！”

        “一人作弊，全家不用，从现在到年底都得挑大粪！”

        “考试开始后不准大声吵吵，也不能小声嘀咕。”

        “现在开始调整座位，有不清楚高低位置的，问晒场旁边儿的战士们，咱们这是正规考试、正规考试，明白不？”

        “明白！”

        社员们表情舒展，答得慷慨激昂，心里一个劲儿的骂。

        崔永志根本不在意。

        他觉得自己这个临场发挥格外机灵，下来跟崔新知、叶容蓁他们说话时，表面谦虚、实际嘚瑟。

        “在上面看着大家个头不一样，拿的马扎也有点儿差距，临时冒出来的想法，幸好社员们最近上了扫盲班，都能领会精神……”

        正说着呢，瞧见杨团长看过来的眼神，赶紧收了音，和战士们招呼着排位置去了。

        他能怎么说呢？

        说这是琢磨好几天想出来的更严密的方法？

        还是说这些都是针对他们大队现在情况提前说明的警告？

        啥都不能说啊。

        可事情不是不看不说就不存在的。

        这个方法当然是为了公平、为了打击尚不存在的特权。

        更重要的是让社员们觉得公平，让他们无话可说。

        免得副业还没搞起来，就因为一些莫须有的猜测，把他们这些一心为了发展清河大队的干部们整进去。

        根据前几次和周边大队换药的情况，这次制药厂的正式名额有二十个左右。

        看起来不少，实际也不少。

        问题是报名参与的有六七百人。

        向上数，除了七八十岁话都说不清楚的大爷大娘，向下看，没有十二三岁的娃子们，中间能喘气儿的差不多都报了名。

        叶容蓁觉得没差别，但对社员们来说，哪怕现阶段只有工分和补助，农忙时候还要上工，也比一天到晚下地干农活要强得多。

        这还是在家门口上班，连自行车、吃饭、租房的钱都省了。

        谁不想让自己出个工人？

        压下别人，名额就是自己的。

        自己不行孩子上，孩子不行集齐全家之力，拿下一个工人名额！

        像崔大壮家那种使劲儿压下女人不让她们占名额的，都是前期的做法。

        越往后面，闹得越激烈，各家各户闹得一出一出的。

        这些人反过来还嘲笑崔大壮眼皮子浅，还没怎么着呢，就想把媳妇儿压下去，那不是给别人腾地方吗？

        学习是学习，私底下也没少倒腾。

        家里明争暗斗，对外各显神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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