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菜很快摆放好，叶容蓁用手帕擦了擦手，给两人各倒一杯菊花茶，郑重地拿起筷子：“闻着好香，咱们赶紧趁热吃。”

        她先是每样尝了一口，连忙竖了大拇指：“土豆浸着肉香，粉糯可口，红烧肉肥而不腻，酸菜猪肉炖粉条更是味道香，口感丰富有层次，连素菜都咸淡适中，完全超出预期！”

        听了这话，王大厨哈哈大笑，得意地看了眼裴九韶。

        当不了师兄也成，他不用被这位新晋的师叔用辈分压制啊！

        虽然他过来做饭的时候，自己有跟着学了些用刀技巧，但不影响“记仇”。

        因为这一遭，王大厨给后来的乘客盛饭，都是满脸笑意。

        裴九韶懒得搭理对方，他清楚女孩的预期是怎么回事儿。

        根本不在意这种无能之辈。

        两人不紧不慢地吃着饭，察觉到一股异样的视线，也只是在夹菜的间隙对视一眼，接着又若无其事地继续。

        等那道目光移开，过了两分钟，裴九韶端起茶杯喝了口水，放下的时候换了个位置，自然地调整角度。

        叶容蓁看过去，恰好看到映在杯壁上的人影。

        人影不甚清晰，隐约看出对方穿着当下流行的绿军装，左腕挂着一块表，身高一米八左右，身材匀称，似乎有些书生气。

        是知青吗？

        对上裴九韶询问的视线，叶容蓁微微摇头，她不认识。

        裴九韶同样不认识。

        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对方是冲着他们来的。

        宋宜城没想到这么巧，等了一天多的时间，一直都只有裴九韶一个人进出，这会儿终于碰到这两人一起出来。

        他移开视线，深吸一口气，或许也没有那么巧。

        他是看到两人过来，似乎是朝着餐车的方向，为了进一步确认情况，跟过来的。

        这会儿见两人正在吃饭，他本该松气，只是心里总有些不安。

        宋宜城右手抓握，继而张开，几次之后，心情平静下来。

        或许是因为要做的事太关键了吧。

        排队点菜的功夫，宋宜城侧头看向车窗。

        这段铁路附近没有黄土或煤矿，空气清新，绿意盈眶，为了换气，这会儿餐车的车窗也是半开的状态。

        好在有块玻璃上映着他们的影子。

        宋宜城盯着窗外的风景看了两分钟，快轮到自己点菜时，自然地移开视线。

        一扫而过的，是两人依旧在吃饭的倒影。

        对方没有异样。

        宋宜城有特意观察桌上的饭菜，还剩一多半，心理安稳了些。

        前方的人很快点完菜，他上前一步，要了一份土豆红烧肉盒饭，交过五毛钱，拿着盒饭离开这里。

        *

        “宋大哥？宋大哥！”

        “嗯？”

        宋宜城猛地清醒过来，放下筷子，看着前方关切地看着自己的人。

        这人是钱望东，容貌普通，身材消瘦，身量不高，东北人，去沪市出差，或许是因为有份不错的工作，又身材瘦小，这人自卑且自傲。

        宋宜城遇到对方没多久， 就跟人以兄弟相称，“钱兄弟，怎么了？你要说什么？”

        钱望东拍了拍桌子，见有人看过来，又拍了几下，才小声道：“我是看你魂不守舍的，担心你出什么事，才……”

        “没事儿，我就是……”宋宜城突然顿住，没接着说下去：“你不吃点什么吗？这儿的饭不要票。”

        见到他眼中的不安，钱望东眯了眯，眼中闪过一道精光，在对方发现之前，又变成一戳即破的骄傲：“怕什么，咱们红五类，根正苗红的工人子弟，有什么事跟兄弟说。”

        “你看不起我是不是？”

        他像机关枪似的，没给人反应时间，突突突就把心中的愤懑发泄出来：“你看不起我可以，但你得看得上咱们千千万万的工人、农民，甚至上山下乡的知青朋友！”

        “咱们可是要互相帮助一家亲的，你可不能这样！”

        “怎么会，我就是在餐车上看到其他人的情况，心中……”

        说到这儿，宋宜城突然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

        后续的发展和他最初设想的一模一样，车厢内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声音，三言两语道出根源：车上有人搞特殊、车上存在不平等！

        车厢内一片哗然。

        这是知青专列，一路走走停停，上上下下，依旧有很多知青。

        一群十多岁的年轻人，离开熟悉的城市，告别亲人，懵懵懂懂，踏上通往陌生的农村的列车。

        窗外或许刚闪过亲人掩面而泣的模样，或许回荡着放声嚎啕的大哭，或许有拼命摇摆的手臂和不管不顾追着列车疯跑的身影。

        那些是别人的亲人，可他们也为我而哭。

        车上的青年情绪还未稳定。

        有些脸上挂着泪痕，有些和着列车上的广播，进入亢奋状态，有些提前一步进入状态，开始散烟，差别之大，像窗外疾风中的树林，波翻浪涌。

        此刻，他们听到了不公。

        汹涌的情绪有了突破口。

        宋宜城意识到什么，然而这会儿已经骑虎难下。

        他竭力控制着人们的情绪，人群中隐藏的人也同样。

        包括钱望东。

        他看了眼前方的山谷，和更往前的大海，精神一震。

        完了！

        做得太好了！

        还没办法跳车！

        情绪激动的人已经开始行动，砸闹声、尖叫声、摔打声和偶尔的痛呼声杂糅在一起，吵得他想升天。

        宋宜城脸色苍白了一瞬，从钱望东那里抢过铝制饭盒，同时拿起自己的，高高举起。

        “锵！锵！锵！”

        宋宜城勉强把自己的情况吆喝出来，又有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指导，一群人勉强冷静下来。

        “唰！唰！唰！”

        不知从哪里开始，打开的窗户被摔上。

        似乎觉得这样可以发泄情绪，坐在窗边的人纷纷起身，“哗”地拉下窗户。

        这还不算完，不知道是谁带的头，一群人打打闹闹朝后方的车厢走去。

        他们要去寻找公平！

        没有平等，就靠自己的声音去呐喊！

        没有听众，就靠自己的力量去争取！

        他们要去拼搏，要去打破命运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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