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药厂家属院已经从沉睡中苏醒。

        或许在风雨的锤打下，它本就没有沉睡。

        叶欣兰一夜未眠，靠在床头包起来的被褥上，听了一夜的雨声。

        不止是雨声。

        阴风从窗缝挤进来，挟裹着泥土和草叶的苦涩气息，将树叶哗哗作响的声音和树枝折断的声音带进来，在闪电裂开的瞬间，将猖狂森然的光影投射到墙壁上。

        此处已非人间，犹如重重鬼蜮，连雷声的轰鸣都无可奈何。

        叶欣兰的身体靠在那里，精神却飘飘荡荡，忆起6月21号中午的那一推，想起自己对叶容蓁的妒忌。

        叶欣兰不知道，生活中的那点嫉妒为什么会演变成杀人的冲动，难道跟那个梦有关系吗？

        这些天事情太多，她已经想不明白，自己是在推人之前做的梦，还是在动手之后做的梦。

        她只知道，自己将走上一条更难的道路。

        带着这些神思，她的思绪回到上一个台风天，在自己将容蓁推下水的那个河边，姆妈对自己掏心掏肺说的那些话。

        那里风吹雨打的声音与家属院完全不同，没有遮挡的存在，树木绿叶直接迎着风雨的侵袭，受更重的伤，长更绿的叶。

        好在姆妈开始认真教导自己。

        叶欣兰从这里想到自己的未来，思考自己的工作、生活和婚姻，畅想自己接下来要怎么度过。

        门外的钟表敲了四下，叶欣兰陡然回神。

        起身的瞬间，听见敲门的声音，忽的一下，她忘记自己一夜未眠的思索。

        高雪梅表情温柔地看着开门的女儿，声音中透着些紧绷，“准备好了吗？”

        这道声音在脑海中飘荡了一圈，叶欣兰意识到是什么意思，神情凝重地点了点头：“我都记得呢。”

        注意到她的表现，高雪梅眉头轻簇，很快又舒展开来，特意走过去给她拧了条热毛巾，柔声道：“快敷敷脸，瞧你这激动的，为了插队连觉都不好好睡。”

        叶欣兰接过毛巾在脸上敷了一会儿，彻底清醒过来，扒下毛巾亲昵地笑了笑：“我也想去插队，为祖国的建设贡献力量嘛。”

        高雪梅满意地点点头，等她洗漱过后，端上特意下厨做的饭，让她慢慢吃。

        自己打开房门，方便听楼下的动静，然后坐在旁边给她讲路上的注意事项：“煮了六个鸡蛋，用塑料袋装着，到车上的时候，你和咱们院的张红伟他们分一分，能照顾你一些。”

        “嗯，好的。”

        “我记得你喜欢吃大饼卷菜，这次烙了三张，你在路上看着卷菜卷鸡蛋，回头想吃就得自己做了。”

        “谢谢妈。”

        得到回应，高雪梅又林林总总说了一些，温柔的声音断断续续，偶尔会停顿一下。

        像极了家里老娘送自己出门的样子。

        趁着没有闪电，猎犬躲在叶家后窗外的树上，听着上面的谈话，想起自己结束探亲假，归队时老娘的模样。

        老娘偶尔会在以为没人注意的时候，抬起干裂的手指碰一下眼角，再悄悄藏到身后，捻干再接着絮叨。

        那些被严肃紧张的工作挤到边角的片段，此刻重新回到脑海中，连细节都分毫不差。

        猎犬鼻头发酸，眼中明亮，总觉得楼上的女人过分温柔了些。

        而且，自己是来监视叶向东的，他怎么没动静？

        他记下这点，在看到光亮震动的瞬间，从树上跃下。

        没办法，附近没有别的方便监视的地方。

        闪电和雷声过后，他再次回到树上。

        这次那间黑黝黝的窗户亮起，他听到踢踢拉拉的脚步声，没多久，“啪”地一声，灯光灭了。

        脚步声消失了一会儿，听到些窸窸窣窣的声音和冲水声，几分钟后，叶向东似乎回到了桌前，开始安慰叶欣兰。

        “你这次插队好好表现，有事儿就跟家里说，别瞒着，乡下买东西不方便，你妈每个月都会给你寄过去，别担心……”

        安慰完，他又问：“东西都准备好了吗？没有忘什么东西吧？别的还好说，介绍信、上山下乡光荣证、钱票这些别忘了。”

        高雪梅目光如水，看着他道：“夏秋的衣物都给备好了，其他的稍后再寄，这样路上轻松一点。”

        说完，她叹了口气，“如果不是台风影响，早就该寄出去了。”

        叶向东拉过她的手，安抚道：“天要落雨娘要嫁人，都是没办法的事。”

        高雪梅柔柔地应了一声。

        “叶同志，欣兰同志。”

        刻意压低的声音从另一边传过来，似乎是调查中听到的张红伟的声音，上面的人应该也听出来了，吃饭说话的声音突然顿住。

        年轻一点的女声同样低声地应了一句：“张同志，我马上下去，你们稍微等一会儿。”

        随后，吃饭说话的声音加快，一男一女两道人影相继从窗前经过，提着行李，影子应在窗户上。

        截止目前，猎犬没有发现叶向东的异常。

        见他们马上就要从另一边出门下楼，和另一个嫌疑人的儿子张红伟碰面，猎犬想了想，悄无声息地从树上下来。

        他动作很快，眨眼睛就绕到楼前，缩在能看见楼梯的左前方的绿化带后面。

        他们都是右撇子，假如有观察环境的习惯，一般都是从右往左看，必要时，有转移的时间。

        猎犬躲在低矮的灌木丛后，扯下身上的雨披，避免雨水落下的差异太过明显，从裤兜取出望远镜，潜伏下来。

        叶欣兰从踏出家门的那一刻，脸上就挂起兴奋又不舍的表情。

        父亲拎着杂物和藤箱，母亲抱着被褥，她手里是一些轻薄的衣物，脚步轻快地下着楼梯。

        转过最后一个拐角，叶欣兰瞧见在楼道里避雨的张红伟几人，举手打着招呼快步下楼。

        又似乎想到了什么，她扭头喊道：“妈，妈，爸，你们快点，他们在那儿等着……”

        恍惚间，她感觉自己的声音飘了起来，怎么了，一夜没睡，对我的影响这么大吗？

        她的视网膜中烙下姆妈紧张到有些惊恐的表情，和阿爸惊慌错愕的视线，表情有些茫然，你们怕什么呢？

        “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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