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小草唰地举起手来。

        这是最好的证明机会。

        崔小草在衣服上擦了擦手，双手接过书本，知识的芬芳扑鼻而来，这不只是油墨，还是能洗刷清白的皂角汁。

        她翻开书页，看着排列整齐的铅字，眼中泛起水光，“把医疗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

        话一出口，她意识到自己声音颤抖，沙哑的可怕。

        崔小草抬头看向老师，得到一个安抚地眼神，心下一松，咽了口唾沫，挪动酸涩僵硬的腿，重新站直身体，接着读道：“备战、备荒、为人民。应当积极地预防和医治人民的疾病，推广人民的医药卫生事业……”

        她越念越好，褪去胆怯，声音越来越洪亮。

        事实上，没人注意她的紧张和颤抖，刚开始是因为轮流念书的恐惧，对她真的认字的震惊，后来则是因为，她念的是书册前面的语录。

        没人会在语录面前分心。

        崔小草慷慨激昂，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在同样激动的同学们的脸上。

        叶容蓁听着东北口音的读书声，恍惚意识到，在这个年代，跟他们讲医德的重要性，不如用对应的语录进行教育。

        再没比这效果更好的方法。

        这些《赤脚医生手册》上面都有，甚至还有现在的国内外形势：“帝国主义者如此欺负我们，这是需要认真对付的”、“新的世界大战的危险依然存在，各国人民必须有所准备”、“提高警惕，保卫祖国”，等等。

        叶容蓁站在讲台上，等他们挨个念上两页，已经念完了第二章的最后一部分内容：坚持土洋并举，贯彻中西结合。

        她示意停下，收回课本，让他们休息两分钟。

        通过前面的内容，这些同学们已经知道彼此的斤两，别的不提，认字最多的是崔小草，其次是崔秀艳，最开始挑衅的那个男生，连字都认不全，在旁边人的提示下，磕磕绊绊读下来，坐下去后脸色赭红，屁都不敢放。

        这会儿听说休息，想问老师什么都忘了，惊疑不定地看着崔小草。

        崔小草就没什么顾忌了，直接举手：“老师，我们学完这些内容，都能去当赤脚医生吗？”

        赤脚医生白天下地，晚上看病，可能多挣工分。

        她不怕辛苦，就怕没活干。

        崔小草顾虑重重，清河公社共有十一个大队，每个大队配上一个卫生员，最多只需要二十二个人，公社的卫生院、厂矿的卫生点的名额更少，更难争取岗位，怎么保证自己能拿到名额？

        难不成要嫁到别的公社，去那里寻摸机会？

        她问得诚恳，叶容蓁回答也很认真，“本次教学不会影响上工，更不会耽误秋收，进度会慢一点。”

        “这本书学完，大概是十一月份，到时候你们需要参加一个考试，考试通过的同学会获得咱们公社发的结业证书，公社会根据情况，提供赤脚医生的名额，和厂矿卫生员的名额。”

        听到这话，下面的学生呼吸急促起来，等听到后面的，一个个目光灼灼，堪比外面的太阳。

        因为叶老师说：“除了这些，咱们还能报名参与部队卫生员的选拔。能不能拿到岗位，就看大家的学习结果。”

        那可是部队的卫生员！

        她话音刚落，下面的学生们已经激动起来。

        要不是叶容蓁在上面站着，有些人估计要扔衣服。

        叶容蓁都看见了，有个皮肤黝黑的小伙儿衣服都撩起一半，注意到自己，才讪讪放下。

        “哔──”

        “哔──”

        这是一遍哨，等二遍哨的时候，这些人会回家吃饭，接着去上工。

        叶容蓁没耽误时间，画完大饼，很快说出近在眼前的好处──这应当也是崔小草们急需的──也与她的计划有关的。

        “读完前面两章，大家已经初步了解，怎样预防疾病，怎样认识和治疗疾病，下面我们会学习最关键也是最基础的第三章：中医是怎样看病的。”

        七年前开始破四旧，中医也在被打倒的范围内。

        如果叶容蓁没让他们自己读几页《赤脚医生手册》，这会儿还要就这个问题辩论一番。

        现在不需要了，第二章写得很清楚。

        “我们已经知道，中草药可以就地取材，就地加工，在战时是打不烂的天然药库。用‘一根针’，‘一把草’治病，对各种常见病多发病已有很高的疗效……”

        “……把大夏医药学和西医学的精华有机地结合起来，坚持‘独立自主，自力更生’的方针，走我国自己医学发展的道路，创立一个崭新的新医学、新药学。”

        “这是我们的目标。”

        “这并不遥远，供销社收购的药材、我们看病用的药，在生活中随处可见。”

        崔小草眼睛一亮，挣钱的机会来了！

        叶容蓁翘起嘴角，轻快地说，“大家都听过或者用过锅底灰止血吧？”

        “诶？”下面人以为她拿东北的人参举例子──外面人总觉得他们这里遍地是人参──再不济也是乌拉草，甚至狗尾草。

        没想到她提的例子这么有烟火气，他们当即拖着嗓子喊，“用～过～”

        “锅底灰，也叫百草霜，月下灰、釜下墨等名字，”叶容蓁肃了肃表情，接着说下去。

        “百草霜味苦、辛，性温；归肝、肺、脾、胃经；无毒，可以用来止血，消积，解毒散火。这是它能止血的原因，当然，最主要的是便宜，方便易得。”

        “当然，”叶容蓁敲了敲黑板，“它主要是煎服，尤其是伤在脸上的时候，千万不要直接涂抹，会长进肉里。”

        《开宝本草》记载：“铛墨，金疮在面，慎勿涂之，黑入肉为印。”

        也就是说，如果磕到脸，直接在脸上抹百草霜治疗，血是止住了，可容易长成乌漆嘛黑的模样。

        如果对方是个重视外貌的，那就是结仇，高低要走一个。

        下面不断传来抽气的声音。

        叶容蓁听到有人拉着旁边的人帮忙看额头，然后庆幸地呼出一口气。

        她拿着粉笔，转身吱吱嘎嘎地在木质黑板上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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