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放前，敌对势力经常来这边扫荡。

        清河大队三面环山，设有岗哨，看到敌人就会预警，日子还算安稳。

        1948年秋，不断有好消息传来，就在这时，敌人又来了。

        这次郑红英怀孕，挺着大肚子，没办法去前面，就跟大多数人一起进山。

        后面有人追，他们越走越远，还绕了小路，直到三天后，其他人顺着记号找过来，才知道敌人已经撤了。

        “那时候正秋收呢，不分昼夜，有力气就赶路，没力气就停下休息会儿。”

        鸣蝉在树叶里长吟，郑红英靠在岸边，目光透过枝叶，看向布满红霞的天空。

        “那天晚上吃过饭，大家就休息了，我起夜的时候，听见附近有河流的声音，怀疑就在温泉附近，用热水冲冲腿脚，能解乏。”

        “我当时怀孕八个月，腿脚浮肿，再这么下去，容易掉队，于是我就过去了，结果不小心滑到水中，顺着水流往下走。”

        “记得满天都是星星……”

        事实上并不是如此，郑红英事后回想，栽到水里的时候，她不是看到了满天繁星，而是累得眼冒金星。

        几年后她才在梦中记起，那时天还没黑，正是黄昏时分，不过她不敢改口。

        当时她游泳技术没现在好，不过落水的时候太累，水中太舒适，没有挣扎，反而因为身体舒展，漂了起来。

        她尽量护住肚子，避免碰到石头。

        在水中漂了一段时间后，她听到水流冲击石头的声音，瞧见红霞染遍枝叶，直觉这些似曾相识，意识到自己快到小瀑布边上。

        她哪敢再等下去，勉强打起精神，扒住旁边的石头不放，接着她听到下面的声音：

        ──“东西藏好了？”

        ──“嗯，按您的吩咐，任谁都找不出来，咱们可以‘高枕无忧’。”

        ──“高枕无忧？哼，这样才是‘高枕无忧’。”

        ──“砰！”“扑通！”

        郑红英不知道后面有几声枪响，她深呼吸，快速沉到水底。

        那人似乎有事，也可能事先排查过这里，没有再次排查，很快就离开，让郑红英用这种粗糙的办法逃过一劫。

        她反而在实践中学会了游泳。

        郑红英起初没从岸上走，离得远了才上去，快到大家休息的河段时，又下水扒着石头回去。

        到休息的地方时，已经是深夜，凑巧碰到起夜的人。

        她解释说自己起夜，听到水声，过去洗把脸，不小心滑到水里，发现水是热的，怀疑跟他们那边的小溪是一个源头，提议说可以沿着河边走走看。

        天蒙蒙亮的时候，大家沿着这条路往回走，路上确实轻松不少。

        当天下午，就到了小溪边上。

        董大妮接过话茬，“然后咱们大队的人，就在这里发现了几具浮尸，听说尸体不知怎么的，被石头挡住，硬生生横在水面上，又白又青，反着光，吓人得嘞。”

        “红英走了那么久，又受到惊吓，早产生下你们石头哥。”

        旁边一个婶子说：“这名字起的真好，石头不光平安长大，前些年还去当了兵，听说是啥干部嘞。”

        “那可不，”董大妮接了句，很快又把话题扯回来：“因为落水的事儿，你们红英婶子出了月子，就开始学习游泳。”

        “啊？”李向歌惊呼：“红英婶子是在这里学的游泳吗？”

        还是在刚出月子的时候！

        李向歌前几天差点儿被拐，现在看到有人穿着抖抖布都想避开，并且再不想去公社的那个厕所。

        她觉得自己要是遇到红英婶子遭遇的事，别说来这里学游泳，恐怕十年后再过来，都需要有人陪着才行。

        李向歌敬佩地看向红英婶子。

        赵清欢有着同样的想法，她前世上大学那会儿，特别喜欢吃菠萝蜜，大二那年冬天，她在食堂买了个煎饼果子，路上吃完，又在宿舍楼下买了盒菠萝蜜。

        当天晚上就开始胃疼，发烧呕吐浑身疼，被送到校医院，难受了两天才好。

        自那以后，她听到菠萝蜜和煎饼果子这几个字，就感觉胃不舒服。

        红英婶子在这里看到这么恐怖的画面，甚至因此早产，经历身心的折磨，竟然刚出月子就克服阴影，来这边学习游泳。

        赵清欢感觉自己和红英婶子相比，就是个小垃圾。

        她满心敬佩：“您实在是太厉害了！”

        叶容蓁猛地点头，跟着竖了个大拇指：“进能打敌人，退能稳后方，您是咱们清河大队的铁娘子！”

        “哪儿的话，就你贫嘴，”郑红英虚虚地指了她一下，又瞪董大妮一眼：“竟糊弄人，当时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清楚。”

        这话一听就有故事，叶容蓁三人眼睛亮了起来，蹬着脚丫子踩着水，听着婶子们讲话。

        原来，大家处理那些尸体以后，不知从哪儿传出来的消息，说是小溪这里死了人，不吉利，容易冲撞。

        还把事情扯到郑红英早产这件事上。

        说小溪有事儿，大家以后顶多不来这里洗衣服，他们这里多山，多水，没什么影响。

        可是扯到儿子身上就不行了。

        孩子早产身体弱，老话又说七活八不活，郑红英本来就提着心，甚至开始怨恨自己，刚出月子就听到这话，怒气直接朝外面出了。

        她跟公婆商量后，请大夫看过身体和溪水，确定没问题，把消息告诉姐妹儿，一群人就热热闹闹地来这里学游泳。

        啥事儿都没有。

        甚至因为在这里游泳，哪怕经历了秋收，她们的气色还是比其他人好很多，谣言不攻自破。

        郑红英借机把自己刚学会游泳的事情过了明路，自那以后，谁也不能乱说她儿子早产的事。

        等她腾出时间，已经是三年后，儿子健康长大，开始学认字的时候。在儿子认字的当晚，她梦到落水那天的情况。

        梦中的一切都格外清晰，她回忆起蟋蟀的唧唧吱，嗅到淡淡的硫磺味，看到满天的红霞，哗啦啦的水流在耳边回响，带来枪声与那个男人的声音。

        郑红英再没听到过那个声音，但她意识到谣言产生的根源。

        不过那个时候，小溪已经成为大家游泳、泡澡的地方。她只在丈夫从部队复员，确认安全后，告诉他儿子早产的真正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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