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清河大队的社员们知道“时间很重要”，是叶容蓁牵着张巧花演示给他们看的。

        那么另一位叶副厂长学到“自己的时间很重要”，则是从容家人那里，同时在耳濡目染中学会的，还有“走一步看三步”这点。

        叶向东一直觉得自己学的不错，算计原来的赵副厂长、踩着他上位后更是如此。

        甚至在革委会的李副主任被逮捕后，没了来自容家的压力，他还打算借着叶欣兰受伤的事，抹掉每月都得分给叶容蓁的25块钱。

        这个女儿是聪明不假，到底年轻，好恶分明，下乡插队这么长时间都没主动和家里联系。

        他等着这个拿到换岗位工资、孤身插队且失去家里支持的女儿向自己求助。

        然而他很快意识到，有些东西或许是融入到血液里的，只是有时候没表现出来，静静地蛰伏着，等待时机。

        ——没等他开始行动，就在药厂门口接到邮递员送来的略有些潮湿的包裹。

        邮寄地址正好就是东北吉省。

        叶向东：“……”

        “幸好在这儿遇到你了，”邮递员摸了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说：“叶同志，实在对不住，前些天连下暴雨，就——”

        “没事儿，能确定我女儿平安就好，她上个月刚去东北插队，”叶向东打断他的话，在单子上签了字，客气地说：“辛苦同志了。”

        邮递员啪地站好，快速敬礼，大声吼道：“为人民服务！”

        叶向东眼皮子跳了一下，勉强维持住温和的表情，夸赞了几句。

        得到一句“实在想女儿，可以来邮局打电话”的劝慰，以及方便打电话的时间段。

        “小同志放心，之前咱们叶厂长刚上任，忙着工作来不及去打电话，回头捋顺了就会过去。”

        听出这是工会马主席的声音，叶向东心里咯噔一下。

        要不是这会儿不允许，真想找人算算，看这个女儿是不是和自己犯冲！

        再怎么往叶容蓁身上推，叶向东也清楚，马主席说出这样的话，是对自己上任后走访群众的事感到不满，觉得自己收买人心。

        他意识到自己行之过急，决定放缓步调。

        只是不管什么情况，都不能承认自己工作能力不足。

        他扭头笑道：“主席太谦虚了，在你的主持下，咱们药厂职工用理论武装头脑，思想永不长草，工作积极创新，生活乐观向上，工会搞得这么好，我这个副厂长只有举手同意的份儿，哪用做什么多余的事。”

        “主要是家里最近事情太多。容蓁还好，去的是个好地方，身上也不缺钱票，怎么都不会把日子过差了。”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倒是欣兰这孩子，脑子就一根筋儿，出发那天意外断了腿，现在还在医院待着……”

        马主席闻言有些唏嘘，宽慰了几句，又道：“咱们做家长的，跟做工作一个样，都想着把一碗水端平。”

        “只是咱们条件有限，这是客观的，谁的心脏都没长到正中间，有点儿差别是正常的，好在孩子们缺的也不一样。”

        “不放心欣兰，就多关心照顾，放心容蓁，就送点儿那边没有的东西、带句关心的话，这样就够了，孩子都是好孩子，就看你怎么对她们。”

        合着脑子不好使的就多关心照顾，脑子好使的就别多话，给钱给票给东西就好？

        旁边的邮递员终于意识到他们不是单纯的在聊工作拉家常，连忙收起单子，打了个招呼，推着自行车往前冲刺。

        跑出去几步，小伙子腿一抡，屁股一撅，坐上吱吱哇哇的二八大杠，哗哗几下消失在街道拐角。

        人都没影儿了，声音还在这儿飘着。

        叶向东清了清嗓子，正要说话，冷不丁听见旁边一声惊呼：“哎呦，是容蓁寄来的，叶厂长家的孩子教的好哦。”

        马主席看着厂里的职工，笑着应道：“是啊，也不知道她得了什么好东西，刚下乡就眼巴巴地寄来了。”

        什么好东西？

        叶向东捏着轻飘飘的包裹，心想家书抵万金，可不就是好东西。

        杭市因容家起的波澜刚平复下去，他不打算在这方面引人注意，干脆利落地拆开包裹。

        一封信、两双鞋垫。

        这就是全部了。

        刚才说话的那位职工咽了口唾沫，看了眼略有些潮湿的东西，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夸。

        叶向东反而笑了。

        他扬了扬手中的鞋垫儿，朝马主席说：“还是你们女同志有共鸣，容蓁估计也是这么想的，看我在杭市什么都不缺，就编了两双鞋垫儿邮过来。”

        马主席看了眼疏密不均、歪歪扭扭的鞋垫儿，实在说不出这是社员们编的，于是就笑着夸道：“下乡连人都没认全，不知道费了多大的工夫，才做出两双送你。”

        “哎呦，我就没见过这么乖巧的女伢儿。”

        恰好叶向东拆开信封，见蓝色墨水在信纸上晕开，寥寥数语道出日常，没有任何有效信息——和他猜想的一样——同样朝马主席摊开。

        “真让你说着了，鞋垫儿还是乌拉草编的，说是吸腐性好，排汗透气！果然都是好孩子！”

        “要不这样，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帮忙看看适合她的东西，我这边买了给邮过去。”

        他似乎有些难为情，又直率地近乎坦诚，“高同志照顾欣兰走不开，我一个大男人实在不知道该怎么选……”

        先前的计划行不通，叶向东果断转变方向，不止现在这么说，最近几次的思想报告、工人管理小组报告会、工会每周组织的思想建设大会上，也拿这件事举例。

        在他的包装下，叶容蓁连带他本人一起，再次在药厂扬名。

        从红霞婶子那里换来的两双鞋垫，在幸运E和暴力运输的作用下，从品相完好变得歪歪扭扭，成了亲自编的鞋垫儿。

        叶容蓁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名利双收。

        收支平衡，另一边的高雪梅在不知情的时候被边缘化，还少了几十块钱的未来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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