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开口时,男人的脸色发生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握着他手腕的手指卸下几分力道。只是另一只手还牢牢环在他腰上,把他禁锢在怀中,无处可逃。
“为什么?”
男人的声音又低又沉,像寺庙傍晚时的钟鼓声,敲打在季裁雪鼓膜,他分辨出其中淡淡的疑惑和苦恼之意,这只令他更加莫名其妙。
“为什么不叫我师兄?”
季裁雪能感受到男人的目光像蛇一样黏在他身上。陌生的灵魂占领了他师兄的躯壳,现在竟然又恬不知耻想接管属于他师兄的一切。
从悲怆中酿出的怒火驱散了覆在他身上的寒意,愤怒的质问即将涌出喉头,却在他抬眼时化为乌有。
浓墨染空,滚滚阴云沉沉积叠在天际,厚重得似要将整个桃花源覆压。
这是……
电光在他眼瞳中炸开,他倏然回头看向男人,不可置信地望进那双依旧冷淡的眼眸。
“你在渡劫?”
雷鸣声将他话语掩埋,不过男人却听见了他的问话,男人抬头按在他肩头,把他揽入怀中。他极力的挣扎在修为的压制下显得十分苍白无力,只能尽力撇开脸,回避那清冷的陌生的浅香。
“别怕。”男人低语着,他能感受到周身气场的波动,似乎是男人展开了什么类似屏障的法术,“师兄护你周全。”
“你根本就不是我师兄!”他忍无可忍地反驳道,换来男人泛凉的眼神。男人凝视他片刻,随着一声他听不懂的咒令,一道亮光袭向他面门,他四肢的力气瞬间消失,瘫软在男人怀中。
他好似被封印在自我的身体之中,只有一双眼睛在阴云之下仍然明亮,怒火与惶恐一并燃烧,颤抖的羽睫昭示出参杂不甘的脆弱之意。随着男人飞身跃上阁楼,一个熟悉的人影闯入他眼帘。
沈寒一袭黑衣,衣摆在罡风中飘舞,他朝前伸出的双手还保持着结印的手势,手腕上的金色手链异常亮眼。季裁雪眼球转动,果然看见方才男人所处的位置已然变成一个焦黑的大坑。然而他竟未听到半分爆破的声响。
“你疯了!”沈寒的吼声透过男人设下的屏障,他眉间沉色倒映在季裁雪眸中,“你强行带他飞升,他会死的!“
带我……飞升?
季裁雪眼瞳收缩,带别人飞升——这是闻所未闻之事,本质上与借人机缘无异,简直是赤裸裸地挑衅天道……这七七四十九道雷劈下来,他恐怕连灰都不会剩下。
然而他现在能做出的最大的反抗,不过是滚动眼球……
“我会护他周全的。“男人声音似从高空降来,他像在与沈寒说话,却又仿佛在自言自语,”天道……也无法伤害他。“
仿佛是回应他的狂妄,在他话音落下之际,厚积的阴云忽而翻涌,轰鸣声铺天盖地,电光直袭而来。
季裁雪只来得及闭上眼睛。
如同无数锋锐的牙齿嵌入他从头到脚的每一寸皮肤,疼痛快将他意识吞没,混沌与麻木之中他无法集中注意力去思考此时他身处何处,是死是活。视力不知为何被剥夺,僵硬的眼皮停止了颤动,在一片空茫之中,他忽又嗅到清浅的香气,那般令人眷恋。
是师兄。
“他方才筑基修为……你强行让他留在修真界,早晚会毁坏他的神魂……”
“所以我才让你来带走他。”
“你……倒是打了一手好算盘,但摇光仙尊还在闭关……”
“我已知会他此事,不必多问。”
“你真是……唉……执迷不悟……”
在清浅的一声叹息之后,一股暖意流入他丹田,疼痛感从身体退出,在指尖万分不舍般地徘徊片刻,他只觉如同陷入深沉的睡眠之中,耳畔又归于寂静。
在不知多久以后,他睁开了眼睛——
金色手链从黑色的袖口处露出一截,季裁雪痴痴地凝视它许久,直到随着那人的动作,轮廓凌厉的腕骨也从袖中露出,逼近到他眼前。
“沈……寒?”他开口时才发觉自己声音嘶哑得厉害,他朝着沈寒那张面无表情的脸扯出个半死不活的笑,自言自语道,“我这是……重新读档了?”
言罢下巴便被掐住了,力道不小,让季裁雪痛哼了一声,而罪魁祸首嘴角却微微上扬了,勾出个带着邪气的微笑:“果然是被天雷劈傻了,你寒哥这就送你上路,下辈子投个好胎。”
天雷?
季裁雪皱起了眉毛,那些梦一般的记忆涌入脑海,恍若隔世。
“我没傻,寒哥。”他握住沈寒擒在他下巴上的那只手的手腕,却发觉无法撼动分毫。沈寒居高临下看着少年拧眉兀自用力想挣脱他的手的样子,忽而卸下了力道,又听少年低低地“嘶”了一声。那红色的指痕很是显眼。
“那便好,不然那疯子剑尊还不得把这修真界掀了。”沈寒直起身,与少年拉开一段距离,“手脚都还能动吧,站起来动动。”
季裁雪依言站起身,与异常沙哑不适的嗓子相比,他身体的其他部件倒算是正常,与他在人间时无异。他注意到沈寒话中提到的某个人物,这样的称谓让他很自然地就联想到了那位亲手杀了道侣的剑尊关止戈。
不对,不对……那位剑尊早就死了,三千年前就死了……他在书中看到的那些恩恩怨怨,都是三千年前的事了。
“疯子剑尊……是谁?”
沈寒转了转手腕,目光落在少年略显苍白的脸庞,那分明一望见底的眼眸里却被雾掩住了情绪。
“那疯子……仙门中人一般称他为正则剑尊,他在三界之乱结束百年后横空出世,与我长生门的初代掌门摇光仙尊,以及清规仙尊曾是至交好友兼师兄弟……当然,现在早已决裂了。清规仙尊流落人间,与正则剑尊脱不开关系,但当年恩怨究竟如何,恐怕只有他们三人知晓。”沈寒解释时面上除了一抹似是嘲讽的冷笑外没有其余表情,末了,那抹不友好的笑意也消逝了,他那琥珀色的眼瞳在光影中微闪,让季裁雪不自觉地联想到某些危险的大型猫科动物,“清规仙尊本名叶偃,就是桃花源的主人。”
单听这些名号,就知道这几位都是修真界不得了的人物,难怪他师父即使修为在人间已算是首屈一指,依然自我菲薄,不愿飞升。但是这几位都是修行千年的人物,而师父才踏上修真路十余年,完全是潜力无限啊……
“啊,那师……清规仙尊他现在还在人间吗?有我师父的消息吗?“这问题一开口就止不了了,季裁雪试图让自己不要显得太焦虑,但是并没有什么成效,“还有,我师兄……不,掳我来修真界的就是那所谓的正则剑尊吧,他为何会出现在我师兄的身体里,我师兄现在又在哪?”
他一股脑地问完了,却半天没有等到沈寒的回答。男人挑眉看他片刻,道:“清规仙尊尚未回到桃花源……至于你的其他几个问题,我没有回答的必要。”
“什么意思?”
沈寒耸了下肩,他一手掐诀,手腕上那金色的手链从中断开,伸长数尺漂浮在二人周身。一串金色的符文在链上浮现,符文消失之际,季裁雪只觉眼前一黑,等视力恢复时,眼前早已变换了景象。
他二人并立在一块不算宽阔的石阶上,一侧是山石,另一侧陡然成坡,长着郁郁葱葱的草木。往后看是更窄的阶梯,似是一路从山脚盘旋铺展到这里。前方则立着一处门楼,似是年代久远,廊檐有些破损,题字也难以辨认。四周白雾迷蒙,小雨淅淅沥沥,沾上他眉睫。
忽而置身陌生之所,季裁雪向后退了半步,他本下意识地想与沈寒靠近,但耳边掠过沈寒刚刚的话,又生生止住动作,连带着沈寒也一并警觉了。
沈寒也不看他,自顾自向着门楼方向抱拳一礼,道:“弟子沈寒,求见掌门。”
话落后几息之间,前方白雾散去了,显露出一段不算长的阶梯,这般说是因为季裁雪一眼就望到了阶梯尽头,这倒是……与他想象中那种动辄千万阶的天梯不大一样。
“寒哥……”他嘴上还叫着哥,心底只想把这话说一半还我行我素的狗比摁在地上打,但他知道他要是真敢有什么动作那躺地上的铁定是他,只得把心中情绪兜着。然而他现在连说话的权力都要被沈寒剥夺了。沈寒转过头朝他笑了一下,当然是那种只有凉意的笑,他说:“掌门座下,谨言慎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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