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街上,陌子川就裹着他那件白色的风衣,在濛濛秋雨中一步步的走着。
他的脸上已没有了在家和小蝶对话戏耍玩闹时的丰富表情,冰冷、冷漠、判若两人。
这便是他,一个浑身透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气息的怪人,一个谁也琢磨不透的人。
要问他为何如此,嗯,知道什么是“天煞孤星命”吧。天煞者,克也;孤星者,孤也。天煞孤星天降临,孤克亲朋死八方。惨不?你又能体会孩童时便被人注射所谓的“异能基因”继而又沦为需被“人道毁灭”的失败品的心中滋味吗……所以你不是他,自然不知他有着怎样的烦恼与痛苦。
就拿小蝶来说,他又何尝不想留在身边。东灵市近五年的时间,他又何曾如这两天与小蝶在一起时卸下面具开怀的笑过。但他又怎忍心将小蝶留在身边。唉,真不知如果小蝶知道他是这般想的,又会是怎样的感动呢。
出了长乐路,便是东音街。之所以叫东音街,是因为响当当的东灵音乐学院便在这条路上。
他这会自然不是去他的母校晃悠,而是东音南门外有个天桥,他是去天桥上,因为那上面有着令他几日来魂不守舍的旷世琴音。对,旷世琴音,以他在古琴方面的造诣,他觉得那琴音绝对配得上“旷世”二字。
右拐,还尚未到天桥跟前,铮铮琴声已是传来。琴曲没什么特别,就是《高山流水》,但明显改编过,听来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琴音,也不知那琴是什么制成,竟可以发得出如此美妙的声音。
上得天桥,循声而去,便可看见天桥中央左侧一边围着一圈人。
这没什么稀奇,奇人,奇琴,理应如此,即便是这么的一个濛濛秋雨夜。
他踱步走过去,然后就背对了那些人凭栏而立,听着琴声望向了那遥远的黑黑的夜。
在他身后的一圈人中,被围着的是个面蒙红纱,正盘膝而坐款款抚琴的女子。女子看上去顶多不过二十岁,长发,一身衣着虽是朴素简单,一看就是乡下来的,却也难掩她的曼妙身姿。只是脸被遮住了不知长相如何,想来也应该是个清秀脱俗的美人吧。
这蒙纱女子是五日前出现在这座天桥上的,然后就开始抱着她那具犹若焦炭一般的丑陋古琴开始抚琴不已。你若问她为何在此抚琴,去看看她铺在地上的那块暗红色锦缎便就知道了。上有书:奇琴觅主,谁若抚响,双手奉送。这下明白了吧,人家那具焦炭一般的丑陋古琴可是把奇琴,人家卖艺是给古琴找主人呢。
不用说,定会有诸多人说她是个招摇撞骗故弄玄虚的女骗子,毕竟她那琴再丑陋再奇特也不过就是个琴,难道就她弹得响别人就弹不响?如果真是这样,那琴也定然是个有着名堂的道具,甚至有可能她连琴都不会弹只是做做样子。自然这都是些门外汉说的话。若是内行,恐怕只消一眼便不会这么认为。
且不管他人如何说三道四,一个事实是五日来试琴者无数,还真没有一个人能让那琴发出丁点声音来。甚至那琴仿似有千斤重,旁人别说抱,就是使出吃奶的劲也挪动不得分毫。这也令得这蒙纱女子与其琴被传的越来越神乎,神乎的以致人一听就觉得是个笑话,一笑了之了。
很喜剧不是?又有没有那么一点悲哀之感?为那蒙纱女子,为琴,或是世人?
时间分分秒秒的流逝着,转瞬几个小时过去,桥上最终也仅剩下了蒙纱女子与陌子川两人。
蒙纱女子依旧在抚琴,只是琴曲早已不是《高山流水》,而是一曲陌子川在遇到蒙纱女子之前闻所未闻过的神曲。陌子川这几天来一直在揣摩这首曲子,试图写下谱来,可竟不能写对一处,抚来全然变味。他明白这不单单是琴曲玄奥妙变,更与那蒙纱女子千变万化无从拿捏的指法有关。在蒙纱女子面前,他便觉得自己更像个小学生了。他觉得蒙纱女子应该是有意抚给他听的,因为每当他在桥上驻足而立时,那蒙纱女子便会反反复复的抚这首曲子,好似就是让他揣摩的。
蒙纱女子反复抚得五遍,就已近凌晨一点,也终是将琴放到了一边然后起身活动手脚。陌子川意犹未尽,仍陷袅袅余音之中,好半天才是反应过来琴音已至。他知道,今晚就到这里结束了。转过身,映入眼帘的便是那蒙纱女子孤单单的正要抱膝而坐的身影。再看看,身影便又化为了他四年前初来东灵市的样子,只是当年他是在这里没日没夜的吹口琴,不是抚琴。
他就是在这里遇到了万教授。那时他那可以克制“天煞孤星命”的玉坠还没有碎,所以无所忌惮,任万教授费尽周折将他送进了东音。可谁曾想后来在玉坠破碎后万教授还是为此瘸了一条腿。这本已令他长了记性,可蒙纱女子太像他了,而且琴艺的确出神入化,他就有了想法,寻思着让万教授去听听应该不会有什么,于是就在昨日中午联系了万教授。万教授却说和还有别的事和他说,执意要见一面,而他一时居然同意了。结果这一同意,万教授就进了医院,是车祸,就在来与他碰面的路上……
“呼~”一想到万教授,他赶紧是狠狠的摇了摇头。
他不敢再想下去,不敢再回忆任何点滴,他怕任何一点心底触动都会给万教授带去不测。
他已想好,决定无论万教授能不能挺过来都要为自己画上一个句号了。这就是命,像他这样的人怎么还能继续苟延残喘祸害他人呢?像他这样的人为什么非要等着别人来将他“人道毁灭”呢?
再去看,蒙纱女子已抱膝静坐着,垂着头,好似睡着了一般。
他呆呆看了会,走了去,如平日一样掏出钱夹将里面所有的票子取出弯腰放进了琴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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