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乡庄自从发生了流血事件之后,就陷入了无人出门的静默状态。
昨天税吏前来传达了李县令要求加税的消息。
身为东乡庄最有权势的乡绅,李为慎私下便经常声称李县令是他本家,这时自然要为李县令分忧,以搭上李县令这份关系。
仗着税吏与几个洋枪兵在,他把所有人聚集起来,当众宣布李县令的加税计划。
不止如此,他还“大方”地宣布了自己的借款计划,宣称凡是交不上银子的都可以向他去借,利息和以往借钱时一样,最迟到秋收后还。
那么一来,那些种田为生的贫民自然不满。
只要交了这税,那不止这一年白干了,以后几年还是白干。
其他的乡绅也十分不满,因为可能也要让他们垫付银子。
可是他们与心心念念地想要搭上李县令关系的李为慎不同,并不想做这赔本的买卖。
此外,东乡庄的富户也十分不满。
上头的李大人捞了一次,李为慎再捞一次,而他们什么都没有得到,还要交一两银子。
这换谁能高兴?
王贵直言拒绝交税,说他们连革命党都没见过,却要他们交镇压革命党的税,这不合理。
见有人出头,不少人吵嚷着也不会交税。
面子被拂,李为慎十分恼火。
这些刁民平时见着他,谁不是大气不敢出?今天竟然敢让他难堪。
平时他还会给王贵几分面子,但这时有李县令和洋枪兵站在身后,他寻思着,可以趁机把王贵给除掉。
如此一来,不仅可以把一直以来的心头之患给解除,而且还能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只要把王贵这只鸡杀了,东乡庄还有谁敢抗税?
要是所有人都服帖了,那以后的东乡庄不就是他一个人说了算?
这想法非常具有吸引力,一在李为慎的心头出现,就再也无法拔除。
于是他刻意激怒王贵,以找到借口,让身后的洋枪兵当场杀了王贵。
事情向着李为慎期待的方向发展,却有些过了头。
他激怒了王贵,也激怒了在场的贫民。
倘若是一两个贫民,又或是单独一两户贫民,他们自然是敢怒不敢言,闹不出什么风浪来。
李为慎见多了东乡庄贫民懦弱的样子,显然是低估了聚集成人群后的他们的胆量。
群情激愤之下,不知谁先丢了块石头正巧砸在李为慎的额头上,当场就见了血。
于是,冲突迅速扩大。
王贵带着人直接冲上去,和李为慎等人扭打成一团。
一开始,李为慎得意于自己的计谋得逞,不仅不怒,反而十分高兴,一边扭打,一边连身呼唤:“洋枪……洋枪……反了……王贵反了,打死他!”
那几个洋枪兵虽然当兵多年,但是哪见过那么大的阵仗?
看着激愤的人群,脸色顿时变得煞白一片,手足无措之下,连怎么开枪都忘了。
李为慎有些慌了,又大喊:“打死……打死他!我……我……有赏……”
洋枪兵不仅没有开枪,反而想要逃到人群外面去。
李为慎的声音渐小,最后以至于无。
不知道谁喊了一声:“死了!他死了……”
暴怒的王贵清醒过来,发现被他掐住脖子的李为慎双眼瞪圆,已经没了呼吸,当下心底一凉。
打死了李为慎,一旦落入官府的手中,这条命定然是保不住。
王贵越想越慌。
但他也是个有魄力的人,立即便有了决断。
趁着混乱,他夺走一支洋枪便立即溜回家,带着自家老娘和两个表兄弟溜出了东乡。
等东乡的混乱结束的时候,大家才发现,打死李为慎的王贵已经不见了踪影……
李县令得知有人竟敢抗税,阻挠他的增税计划的实施,当场大怒,二话不说,便把自己任命不久的新把总王福给派了出来,让王福带人去把相关的刁民都带回县衙,死活不论。
王福带着三十多人赶到东乡庄的时候,是李为慎死后的第二天。
他挺着个将军肚在李为慎的尸体前说了两句场面话,拿到李为慎儿子递过来的一把银子之后,立即保证,绝不会让那些暴民活着见到明天的太阳。
王福掂量着银子走出李家,得意地想,让我去找革命党我不敢,但以我的聪明才智,对付一两个刁民不还是手到擒来么?
一个穿着军装,背着洋枪,满脸麻子,和王福有几分相似的士兵一脸讨好地小跑到王福面前:“二舅,这回您可要帮我一把,要不然我这脑袋……”
“和义,你可真让二舅我失望。”王福斜眼看向年轻士兵,“你们拿着的洋枪是吃素的?竟然被一群刁民吓破了胆,简直就是饭桶!”
赵和义苦着脸道:“您是没看到啊,那么多刁民一股脑地冲上来,我们哪里敢开枪?要是开枪了,没把刁民吓退,那死的不就是我们了吗?”
见王福还是冷着脸,赵和义凑近王福,猥琐道:“听说郑妈妈那里来了一个俏姐,我们几个寻思着,凑一下,请二舅您去过上一夜……”
听到“俏姐”,王福的满是凹坑的脸不由自主地抖了抖,下意识地咂了咂嘴。
等到赵和义说完,他再也忍不住笑意,嘴上的八字胡也跟着抖动起来:“要不是看在你娘的面子上,我才懒得管你。”
赵和义松了口气,又担心道:“听说李大人非常生气……”
王福笑眯眯道:“只要我们尽快把这边的事做好,把税给收齐了,李大人的气自然就没了。”
赵和义满脸忧愁道:“那王贵都逃了,怎么才能抓回来?”
“笨!”王福一巴掌拍在赵和义的脑袋上,恨铁不成钢道,“你好歹也有一点王家的血脉,怎的就生出了那么个榆木脑袋?”
赵和义一边挡住脑袋,一边讨好地道:“二舅,您脑袋灵光,就别打哑谜了……”
王福问道:“那王贵才跑多久,又带着一个长期卧床的老娘,能跑多远?”
说到这儿,他在士兵的肋部戳了戳:“软肋懂不懂?只要我们找到王贵的软肋,还怕他不主动回来送死?”
“软肋……”赵和义思索道,“王贵的软肋不是他的老母和那两个表兄弟么?现在人都没了,他哪来的软肋让我们找?”
“你这脑袋……”王福无语地戳了戳赵和义的脑门,“王贵这人一向义气,他的那些朋友,那些亲戚不都是他的软肋?”
赵和义的双眼一亮:“二舅的意思是?”
“你带人去把和王贵走得近的亲戚朋友都给抓起来。”王福胸有成竹道,“王贵要是不回来,我们就把这些人带到县衙,给李大人交差。”
“二舅真是高!”赵和义激动起来,按照王福的这个办法,那个自诩讲义气的王贵非常有可能主动投入他们手里。
他转身就要走,忽然又扭头,迟疑着问道:“万一我们把那些人都抓起来,王贵还不出来呢?李大人也不会把那么多人都砍了脑袋……”
“放了正好。”王福阴恻恻地笑道,“你说,那些人知道是王贵连累他们被抓后,他们会不会有怨言?”
“要是让他们吃点苦头,再给放出来,你认为王贵还有脸在这东乡混么?”
“到时候我们再布上一张大网,看那王贵在没有熟人的帮助,带着一个卧床的老母亲能跑到哪里去。”
想着王福所说的场景,赵和义跟着笑了起来,还没来得及奉承两句,就被王福一巴掌拍在了脑门上。
他下意识地挡了一下,便听到王福催促道:“在这发什么呆?还不快去把人都抓起来,你要让他们也跟着一起跑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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