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怀礼外出归来,满心欢喜的期待着与绣娘见面,却惊闻妻子给母亲下毒一事。
他根本不信素来善良的妻子会做出这种事,可母亲惨白的脸,父亲和兄弟姐妹们的言之凿凿,还有名医陈大夫的证词,却又根本由不得他不信。更别提如今绣娘已死,而他向来孝顺,是绝不可能去和母亲对质的。
然而他虽然不愿和家人争执,但实在是伤心过度,又觉得娶李嫣嫣过门太过对不起绣娘,竟就此一病不起,没几日的功夫连床都下不来了。
即便此时郭家夫妇已经做主敲定了郭怀礼和李嫣嫣的婚事,可毕竟还没有过门,县太爷的千金怎么可能嫁给一个眼看快死的病秧子。
这下郭守仁和谭赛花可傻了眼,满心以为这门亲事必然要黄。
他们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相互埋怨。
郭守仁道:“都怪你出的馊主意!这下可好,媳妇没娶来,还搭进我一个儿子和一个孙子!”
谭赛花道:“当日我出主意的时候怎么没见你反对,现在出事了来说风凉话!”
说完,她又开始哭天抹泪:“怀礼啊,男子汉大丈夫何患无妻啊,你这孩子怎的如此死心眼!”
媳妇和孙子没了不要紧,反正一个没了还有下一个,但要是儿子没了,那她可是真的心疼。
不过他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李嫣嫣别看是县太爷的千金,自幼千宠万爱着长大,但却是个极为重情重义的女子,她听闻郭怀礼重病的消息,非但没有任何想要退婚的意思,反而亲自过府探望照料,表明自己一女不事二夫的决心。
郭怀礼病中憔悴多思,终日里都是昏昏沉沉的,昏迷时多而清醒时少。
这日他醒来时,感到额间一阵清爽凉意,睁开眼蓦地看到了一张清丽脱俗的芙蓉秀脸。
李嫣嫣正坐在他床前,满脸关怀的看着他,见他醒了,俏脸微红,轻声道:“怀礼。”
美人如花隔云端。
李嫣嫣的容貌其实丝毫不比绣娘逊色。不知为何,此情此景,忽然间便触动了郭怀礼的情肠。
郭怀礼愣怔当场,心跳如擂鼓。
李嫣嫣见他不说话,只以为他是病得糊涂了,也不与他计较,就坐在床边低声与他说话。
少女心事,娓娓道来,当真动人心扉。当夜,郭怀礼睡了连日以来的第一个好觉。
自此之后,李嫣嫣日日都来。
而郭怀礼在李嫣嫣的照料与开解之下,病也一日好过一日。
他不愿意承认,但他不得不承认。
在这段时间里——
他真真切切,实实在在的喜欢上了李嫣嫣。
人心这东西,委实难测。
他曾经对绣娘的心意自然也不是假的,否则也不会就此伤心到一病不起。
但变心同样突如其来,猝不及防。
连郭怀礼自己都始料未及。
他觉得自己一颗心突然就活过来了。
自此之后,一切都变得顺理成章。
与对绣娘的悄无声息不同,郭家欢欢喜喜,大张旗鼓的筹备了郭怀礼和李嫣嫣的婚事,恨不能将此事昭告天下。
郭怀礼三媒六聘,十里红妆迎李嫣嫣过门,洞房花烛时,他亲手摘下爱妻头上华丽贵重的金钗,从此两人红烛帐暖,琴瑟和谐,郭家事业蒸蒸日上,郭怀宁也在县太爷提携之下中了秀才。
与此同时,郭夫人谭赛花在李嫣嫣的建议下,隔三差五就要亲自带着几个儿媳大开粥棚,赠医施药,接济穷苦人家,赢得了十里八乡的交口称赞,郭家美名传于四方。
除了城郊多出孤坟一座,孤魂一缕,郭家人的生活没有任何变化。甚至可以说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更胜当初。
不过让他们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是,这一切全部落在了绣娘眼中。
绣娘虽死,但她心中的执念始终不散,以致灵魂入不得幽冥,终日在城郊附近徘徊。
她想要再见郭怀礼一面。
直至此刻,这个善良的姑娘依旧相信丈夫是爱着自己的。
但她被困在了自己死去的地方。
她见不到郭怀礼。
她有冤无处诉。
混混沌沌之中,无论什么都是不清晰的,直到有一日,她隐约看到了一个黑衣男人。
那个黑衣男人几乎每日都要到她坟前坐一坐,然后放上一朵她曾经最喜欢的牡丹花,这是她死后收到的唯一的东西。
虽然她根本不认识这个男人,也不知道对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也非常感激对方为自己做的一切。
她真心把对方当做自己的朋友。
然而黑衣男人忽然在她坟前说,要杀了郭家所有人,给她报仇。
绣娘闻言吓坏了。
虽然郭家其他人对她不好,误会她,还将她赶了出来,可她依旧是爱着郭怀礼的,郭怀礼对她也情深义重。所以即使明知男人听不见,她还是大声反对道:“不,不可以!”
男人没有再说旁的,但临走时,他向着绣娘灵魂的方向看了一眼,眼里情绪浓重到,几乎让绣娘以为他看见了自己。
当天晚上,绣娘惊喜的发现自己的灵魂竟然可以离开了。
她飘飘荡荡回到了郭家,无比焦急的想要去见丈夫。
她在他们房间的后院见到了郭怀礼。郭怀礼面容憔悴,像是大病初愈的模样。
绣娘的魂魄进门时,郭怀礼正巧抬起头来,脸上洋溢起了一丝笑容。
就像无数次他等她归来一样。
绣娘又惊又喜。
她以为丈夫可以感应到自己,可就在她想要向着丈夫走过去的时候,蓦地听到了一声极轻的呼唤——
“嫣嫣。”
绣娘的动作僵住了。
她缓缓转过头去,看到了笑吟吟站在门口的女子。
年方二八,红颜如花。
一如当年的她。
倚门低首,含羞带怯唤“夫郎”。
多久呢?
她死了才多久呢?
短短数日的时间——
她夫君就已经“但见新人笑,不闻旧人哭”?
眼眶酸涩异常,却因为是魂魄流不出泪,绣娘失魂落魄往外走,路上看到了郭怀宁和郭怀武。
这两兄弟正坐在一起饮酒。
郭怀武还是以往那个风风火火的模样:“大嫂又来了?”
绣娘愣了愣。
当初郭怀武可从来没叫过她大嫂。
反正也没人看得见,她走的近了些,仔细听着。
郭怀宁嫌弃道:“人家都还没有过门呢,你这边就已经一口一个大嫂的叫上了,当心李小姐怪罪。”
郭怀武不以为然:“左不过就这几天的事儿了,要不是大哥一直病着,说不定此时连婚事都已经办了,那还能跑得了。二哥,我看你该不是觉得大嫂年纪比你小,所以不好意思叫吧。”
“那哪能啊。”郭怀宁仰头喝下一口酒,叹道,“也对,现下大哥和李小姐如胶似漆,不差这一天两天了。”
“可不是。”郭怀武道,“要我说大嫂又大方又漂亮,父亲还是县太爷,可比之前那个贺绣娘好太——”
“怀武!你这张嘴就是没个把门的,好端端又提她做什么?”听郭怀武提到绣娘,郭怀宁脸色立刻变了。
他向着两边看了几眼,见一个人也没有,这才道:“就算是在咱们自己家里,也要当心隔墙有耳,这事要让李小姐知道,仔细娘扒了你的皮!她为帮大哥娶这儿媳妇可是豁出去了,大夫说那毒想完全恢复,高低要养两年。”
郭怀武被郭怀宁说得也有些知道怕了。他低下头咕哝道:“都怪某人不识好歹,害咱娘受这份罪。算了,等大哥和大嫂成亲之后,我就到外头去闯荡闯荡,省的哪天不小心再说错话。”
接下来他们再说什么,绣娘已经听不见了。
她彻底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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