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楚昔昭面前的这个男人,正是如今的溯玉阁阁主,也是他的师父——
端木离。
别看对方如今还是青年的体态,但实际年龄至少也有几千岁了。
楚昔昭垂下眸,并没有直视对方。
视线所及之处,他只能看到一双冰冷华贵的长靴,以及男人修长笔直的小腿。
修为臻至化境,其实如果端木离愿意的话,完全可以掩藏自己的脚步声。
但是对方没有。
非但没有,他的脚步声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之中还显得格外清晰。
隐隐带来莫名的压迫感。
让人感到有些喘不过气。
然而楚昔昭跪在原地,一动也不动,仿佛根本没察觉对方走过来一般。
师徒多年,他对眼前人最大的评价就是喜怒无常。
对方很可能前一刻还在跟你言笑晏晏,后一刻你就成了他刀下亡魂。
血肉淋漓,挫骨扬灰。
比如刚刚的那个女子。
永远不要高估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地位,更不要自以为了解他,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因为你根本不会知道他的屠刀究竟会不会落下。
又或者,究竟何时落下?
忽然间,一声脆响在大殿中响起。
楚昔昭下意识循声望过去。
只见华贵的黑色长靴踏上落在他面前的金玲上,顷刻间将之碎成了齑粉。
紧接着,一片阴影挡住面前的光。
端木离停下了脚步。
“抬起头来。”
话音落下,还没等楚昔昭动作,一样冰冷而坚硬的东西已经抵上咽喉,而后缓缓向上,迫他抬起了头。
四目相对。
不,或许这个说法不恰当。
应该是楚昔昭独自对上了夜叉面具的铜铃大眼。
端木离此刻衣衫不整。外衫只是松松垮垮的披在身上,比没穿稍微强上那么一点儿。
一张脸却遮的严严实实,连眼睛都没有露出来。
虽然修士达到渡劫境界之后可以依靠神识视物,但还是很少有人戴面具时把眼睛也遮住。
这个姿势让楚昔昭觉得有些屈辱。
也隐隐有些可笑。
如果说出去,一定不会有人相信……
在外人面前看起来不可一世的溯玉阁祭司,私下里竟然是这个模样。
跪在地上,被自己师父用长剑抵主下颌。
端木离暗沉沉的笑了一声。
他微微低下头,声音里有一种刚刚睡醒的慵懒。
他叫他:“阿昭。”
面具遮挡之下,楚昔昭看不到他的表情,也看不到他的眼神,可能听出对方尾音微微上扬,似乎有种似是而非的愉悦。
楚昔昭低声回道:“师尊。”
端木离“嗯”了一声。
须臾后,他缓缓道:“交待你的事情,办的如何了?”
楚昔昭:“……”
楚昔昭觉得端木离一定是知道答案的,不然方才莫名其妙的发难又从何而来?
但既然对方问了,他还是道——
“是我无能。”
“未曾劝服对方,请师尊责罚。”
面具上可怖的铜铃大眼盯住了楚昔昭,端木离道:“无能倒是不要紧,莫要生了异心便好。”
声音里还是带着似是而非的愉悦。
可冰冷的长剑向前递了些许,带出一点儿殷红的血色来。
楚昔昭也盯着面具上的铜铃大眼。
他道:“师尊对弟子恩重如山,弟子此生绝不敢有二心。”
顿了顿,他又道——
“只是那姑娘对溯玉阁并无好感。”
“如今强行带回,怕是也无益处。”
端木离道:“阿昭,本座早就与你说过,本座并不在意过程,更不需要理由,本座只看结果。”
“而结果就是……”
“你没有完成本座的吩咐。”
“阿昭……”端木离淡淡道,“这是你第一次没有完成本座的吩咐。”
语气倒并不严厉。
可也丝毫不让人觉得如沐春风。
楚昔昭再次道:“是弟子无能,请师尊责罚。”
端木离闻言也没有什么表示。
他把问题抛给了楚昔昭:“那阿昭觉得,本座应该如何责罚你为好?”
楚昔昭:“……”
如何责罚?
默然片刻,楚昔昭道:“溯玉阁规矩,未能完成任务者,当杖八十,废除修为,打入寒冰狱中为奴,日日受利剑穿心之刑。”
须臾的沉默后,端木离收回了抵住楚昔昭下颌的长剑。
冷冰冰的触感骤然消失。
然而楚昔昭还没来的及松口气,下颌忽然又被什么给捏住了。
这回竟然是端木离的手。
对方微微俯下身来,掐住了他的下颌。
楚昔昭目光闪了闪,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线。
“杖八十,废除修为,打入寒冰狱中为奴,日日受利剑穿心之刑?”
“你对你自己,倒真是一如能既往狠的下心。”
端木离颇为玩味的将楚昔昭的话重复了变:“阿昭,本座知道,你向来不怕疼,不怕废修为,大约也不会怕利剑穿心,可你真的明白在寒冰狱中为奴的含义吗?”
“从高高在上的祭司大人变成人人可欺的奴隶?只凭这张脸,恐怕就能让你痛不欲生。”
楚昔昭面色未变:“雷霆雨露,俱是师尊恩典,弟子绝无怨言。”
端木离哈哈一笑。
下一刻——
他掐住下颌楚昔昭的力道忽然变大,语气却很是温和。
他道:“虽然你没有怨言,但本座暂时还舍不得。”
说完,他直起身,伸手扶住脸上青面獠牙的夜叉面具,缓缓将之摘了下来。
面具之下是无疑一张非常俊郎的脸。
面容深邃,鼻梁高挺。
竟然还有一双美轮美奂的异瞳。
左眼是琉璃紫,右眼是浅蓝色。
盯着人时几乎要将人吸了进去。
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右半边脸遍布着形状诡异的暗金色纹路,可这些纹路其实也并不难看,而是给人以神秘莫测之感。
溯玉阁主很少见外人,即使见外人一般也不会露出真容。
别人或许不太清楚,但这是溯玉阁中人众所周知的事情。
这世上只有两种人能够见到溯玉阁主的真容。一种是在他眼里迟早会被他所杀的人,而另外一种,则是他能绝对信任的人。
端木离偶尔会在楚昔昭面前露出真容。但楚昔昭其实并不清楚自己在端木离眼中究竟属于哪一种。
甚至于在他看来——
很有可能是第一种。
因为端木离的表现,并不像是信任他。
他们名义上是师徒,可私下里的相处方式根本不像是师徒。
至少他从来没见过那个师父会让徒弟跪在地上看自己同其他女子欢好。
今天发生的事情并不是第一次了。
这个女子也并不是第一个在端木离面前得意忘形的女子。
然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
无论对方是否得意忘形,结局其实都不会发生任何改变。
端木离虽然对于在人后折辱他这件事乐此不疲,还喜欢找个观众来一起欣赏,可却并不会允许看到他被折辱的人再活蹦乱跳的走出这间大殿。
这时候哪怕再谨小慎微也没用了。
即便完美到挑不出任何错处,端木离也会找各种各样稀奇古怪的理由来杀人。
最可惜的是一个白衣女子。
楚昔昭能看得出,对方其实并没有任何幸灾乐祸的意思,而是想帮他摆脱那种窘境。结果却被端木离施以极为残酷的梳洗之刑。
楚昔昭觉得,无论端木离是作为溯玉阁主,还是作为他的师尊,自己都从未真正看的懂他。
对方在人前捧他上云端。
给他祭司身份,让他受人尊敬膜拜。
却又在人后要他堕尘埃。
他给他雨露,也给他雷霆。
从始至终,他们之间都像是在玩一场猫捉老鼠的游戏。
或许待端木离感到厌倦的那天,就会是他的死期。
端木离不知何时走回了床边。
飞扬的轻纱幔帐中传来男人懒洋洋的声音——
“阿昭,过来服侍本座更衣。”
楚昔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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