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底王红霞从镇上回来，就被告知第二天要相亲去。

        王红霞也高兴的应了，明年她就二十了，在村子里她这么大还没有说亲的太少了，不是有毛病就是嫁不出去。

        她可不想让别人觉得她嫁不出去，之前听着说的亲都不怎么样，这个听着还不错，何况王婆子都满意了，她也想见见。

        见面地点就定在了王家，一大早家里人就把院子屋子都收拾的干干净净，桌子凳子也都擦了一遍。

        王红霞穿了一件新的白色碎花长袖衬衣，衬衣下摆扎在黑色长裤里，扎着两个粗辫子，看着非常精神。

        半上午的时候，胡家人来了，来的除了胡学兵还有他的娘和大嫂。

        胡学兵长得高高的，国字脸，一对浓黑的眉毛，很符合这个年代人的审美。

        王红霞看了一眼就腼腆的扭头进了屋子。

        三妮就知道这事大概成了。

        两家人一直谈到中午，吃过了中午饭，胡家人满意的回去了。

        王婆子掏出她炕柜子里的手绢，开始数家里的钱，计算该置办的东西。

        三妮听着王婆子嘀嘀咕咕的念叨，忍不住问，“奶奶，现在就开始准备上了啊？”

        “那可不是，还有一个月，咱作为女方准备的不用太多，两床厚实点的被子，一身新衣裳就成了，我再给做个褥子，枕巾也得买一套，得去公社看看。”

        “什么还有一个月？”

        胡家人在的时候三妮没有在北屋听他们说话，所以不知道这次相看，结婚日子都定下来了。

        “还有一个月你小姑姑就结婚了三妮，你高不高兴？你小姑姑终于要嫁出去了。可了却我一桩心事，就怕她在家留成老姑娘，老了连个家都没有，这下好了，我看胡家人很不错。”

        三妮看着全家都喜洋洋的准备着。

        好吧，二十确实是大姑娘了，村子里二十的女人都当娘了。

        等王红霞又去镇上上班走了后，王婆子带着三妮去了村里的木匠，王二狗家。

        还没走到王二狗家里就看见院门外三三两两的邻居端着碗蹲在墙角边吃饭边津津有味的透过院门往院子里看。

        王二狗家里还没有吃饭，汤汤水水撒了一地，王二狗的老娘吓得坐在地上，王山根也阴沉着脸站在一边。

        “你个死丫头，你爱滚哪儿滚哪，少你一张嘴吃饭正好。”王二狗气愤的叫着，“整天在家里上蹿下跳的，家里就你不安分！”

        “行啊，你把家里的钱和粮给我们分了，我立马带着我娘走。”

        “你做梦吧你！还把粮食和钱给你分了，谁家里会分给丫头这些，你是疯了吧？前几天看你病着没让你干活，你是烧傻了吧？一觉起来你翻身做主了？”王二狗的娘一听说分粮食和钱，立马从地上跳了起来，指着院子里一个女孩骂道，“跟你那个不下蛋的娘一起滚，赶紧滚！”

        “鸡还能下个蛋吃，你娘屁也放不出来一个，你们想走赶紧走，别在我老王家占着茅坑不拉屎，快滚！”

        院子里站了一堆人，一个妇女跪坐在院子里，墙角边站着五个面黄肌瘦的女孩，她们手足无措的看着自己娘和三妹（三姐）在院子里和奶奶吵架不敢动。

        王二狗的娘气冲冲的骂完了一抬头看见院门外的王婆子和三妮。

        “这是咋了？”被看见了王婆子也不尴尬，索性直接抬腿进去了，“咋在院子里就吵起来了？”

        “秀花嫂子。”王二狗的娘嘴一撇做出个哭的表情，“我要被气死了啊！”

        “怎么了啊这么生气，有啥事不能好好说的。”王婆子路过院子里那个妇女，拉着胳膊把她拽起来，“你也别在这跪着了，院门都没关，全让人看见了。”

        那个妇女一直低着头抹泪，王婆子拽了两下没拽起来。

        “你别管他，嫂子，让她跪，她愿意跪着就让她跪着，愿意跪多久就跪多久，你看我能不能分给她们一粒粮食！”

        “这不是刚生了孩子？咋能在院子里跪着。”王婆子不满道。

        “我的孩子啊！”赵小莲哭着趴到了地上，“我的孩子没了啊！”

        王婆子一看，“你在这哭孩子呢？”

        “孩子早没了，你生了七个丫头片子，一个带把儿的都没有，你还有脸哭！你们不是要走吗？现在就走，赶紧走，别在我家院子里哭，晦气！”

        “我们会走的，离开你们这一家子吸血鬼，我们会活的更好！到时候你可别求着我们回来。”

        王二狗的娘气笑了，“我还求着你们回来？你做梦吧你，你是烧傻了，你那个脑袋伶不清的娘也跟着你一起傻了，离开我们老王家，两天就饿死你们娘几个了，还活的更好，以前就看你还老老实实的，这两天整个都是一蠢蛋！废物！活也干不好，一家子就知道吃，赶紧走赶紧走，我巴不得你们永远别回来。”

        “等等等等，你们在这吵吵是因为孩子找不到了？”

        “不是啊嫂子，那个孩子又是个丫头，你看看你看看院子里这一排，一溜儿丫头片子，干活也干不好，年年都要我们老两口补贴着他们吃，要不然她们娘几个早饿死了！”

        “我们受苦受累不说了，为了家里人都能吃上一口饭饿不死，再累也得干啊！你听听这个孽畜说的啥，说我们剥削她，她还要去公社告我们！你听听这说的是人话？”

        “让她去告去吧，谁都别拦她，我看她能告出个啥来，我们老两口年纪一大把拼死拼活的干活养活她们姐妹几个，还养出错了？一群不知道感恩的白眼狼啊～”王二狗的娘拍着大腿就哭唱起来了，“没良心啊～良心都被狗吃了啊～”

        王二狗看着他娘这个样，气血上涌，大步过去一把拉开了王三妮，一脚一脚的踢在刘莲身上，“让你在家找事，让你在家不听话！祸害精！”

        被扯到一边的王三妮一把抱住了王二狗的腰，“娘你躲啊，你躲啊！别打我娘，你这个窝囊废，你就会打我娘！”

        王二狗听见窝囊废三个字，转头一巴掌扇在王三妮脸上，王三妮的脸立刻就肿起来了。

        “你个畜生，你咋和我说话的？我是你爹！你这个不孝顺的东西！”

        “打！给我狠狠的打她，就这个死丫头在家里不安生，挑拨是非！打烂她的脸！”王二狗的娘又不唱了，指着王三妮骂的唾沫横飞。

        “别打别打别打。”王婆子拉住王二狗的娘，“妹子，你们这么闹，是不是因为孩子找不到了？孩子在我那呢，我给抱回家了。”

        院子里静了一静，都看着王婆子。

        “是不是扔到河西边的泥潭上了？在一堆蓬蓬草里面？”

        院子里还是没人说话。

        “是不是啊？”王婆子对着王二狗问。

        王二狗眼睛闪了闪不敢看王婆子，闷声说，“不是，没有，我们就没有扔孩子，我家七妮生下来就是个死胎，不是你说的那个！”

        王婆子又看地上的刘莲，“生下来就是死胎？”

        刘莲在地上趴着啜泣，也不抬头说话。

        王婆子就懂了。

        “我也是瞎问问，前几天，十七那天下午，我们家在河西边捡了个孩子，小小的一团，不是你们家的啊？”

        “不是不是，咋能是我们家的，我们家孩子都在这了你看看，一个也没少。”王二狗赶忙说。

        王婆子看着地上的刘莲，对方一直在擦眼泪看不清表情，又问了一遍，“没有少啊？”

        “没少！没少！谁家扔的孩子啊，这么狠心，唉，咱村还有这种人。”王二狗的娘说，“老姐姐，今天家里乱糟糟的，我就不留你了，哪天有空我去你那坐坐，咱俩唠唠嗑。”

        三妮注意到捂着半边脸的王三妮听见王婆子说孩子在她那的时候皱着眉，又悄悄打量她，对上她目光的时候眼神闪了闪。

        ？？？

        “那就不是，不管发生啥事，能说开就好好说说，咋能又骂又打的，你也别气了妹子，有啥事解决不了的可以找队长，队长管不了还可以去公社，总能解决了。”

        “嫂子，我心里苦啊～”

        “听嫂子一句啊，有啥话说开就好了，那我先走了啊。”

        王婆子拉着三妮被王二狗的娘送出了院子，身后院门一关，隔绝了外面人的视线，院墙外端着碗吃饭的人也不走，给王婆子三三俩俩的打完了招呼，继续蹲着听。

        “肯定是王二狗扔的，我说咋刘莲大肚子不见了家里却没孩子。”

        “也可能是二狗娘扔了。”

        “这有啥稀奇，这都不用说，肯定扔了啊，肯定是个闺女。”

        “嘘，别说了。”

        三妮和王婆子往家走。

        “奶奶，就是他家的孩子？”

        “嗯。”

        “他们不要了？”

        王婆子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问，“他们不要了怎么办？”

        “他们不要我们要吧。”三妮仰着头看王婆子的脸。

        从她发现婴儿到想也没想的就抱回家开始，她都没有想过孩子能找到亲爹娘的，上辈子那么多被丢掉的婴儿，基本不会再被亲爹娘领回去了，她就是不能看着一个小生命被扔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她停止哭喊慢慢死掉。

        这和杀人有什么区别，即使不是她丢的，她也有罪恶感。

        两个人回到了家，等干活的人都回来吃饭了，王婆子才把王二狗家里不承认丢孩子的事说了出来。

        “那怎么办啊？”王小菊说，“给他们放院门口，自己家的孩子，丢也不丢远一点，想不要就不要了？放他们院门口让他们自己管。”

        “建军你说。”王婆子看着王建军，三妮抱回来的孩子，一条活生命，王婆子也不忍心再扔，可是王建国是不能养了，看王小菊的态度就知道，而且不是亲生的，养他们也养不好。

        别养了两天再养死了。

        刘芬也不可能养，她自己的闺女才一周岁，她肯定不会再养捡来的闺女。

        “我养呗，啥大事儿啊，长十来岁一顿才喝一碗糊糊，我养！”

        “建军！”柳招娣不赞同的喊他。

        “娘，我要这个妹妹。”三妮拉着林招娣的手，“我们养吧娘。”

        “三妮啊，这不是吃碗饭的事儿，这，以后还上学，还好多事儿啊！”

        “娘，她太可怜了，还那么小。”

        “二妮你说，再给你抱个妹妹？”林招娣看向旁边不说话的二妮，试图她能说出点她想听的话。

        “我。”二妮被林招娣点名，看了看三妮，“我们养吧。”

        一家四口，三个人同意养。林招娣很气馁，她也不是狠心，她就是觉得本来家里就两个闺女了，她底气很不足，要不是三妮是家里的福宝，家里人都隐隐也敬着她，她可没这底气在家里过这么滋润。

        又捡了一个闺女，家里三个闺女了！

        “养吧。”

        “娘，你真好。”三妮赶紧抱着她安慰，“她长大了肯定会感激你的娘。”

        “我也不要她感激了，能不能养活还不知道。”

        “能养活的，我会帮忙的～”三妮抱着林招娣撒娇。

        林招娣心里那点不快也散了，愿意养就养吧，养不活这事也就算了，养活了就当多一个闺女吧。

        “那这孩子就抱建军屋里了，以后就是咱们家的六妮。”

        王小菊看三妮这么在乎这孩子的样儿，心里有点后悔，这是不是三妮在天上认识的仙童啊？她怎么这么在乎，要不要自己抱来养？

        又一想，仙童投胎都会挑父母的吧，你看王建军和林招娣就特别溺爱孩子，天天地也不让她们下，猪草也不打，连野菜都很少去挖。

        再看三妮生病的时候，半夜下着大雪夫妻俩都裹着三妮去镇上看医生了。

        这肯定不是，要不然能一出生就被扔了？还是算了吧，自己孩子够多了。

        确定了孩子的归属，王老头和王婆子也安了心，毕竟一条命，他们俩也没法养。

        林招娣也同意了，那就再好不过了。

        吃完了饭，都各自回了屋，刘芬一进屋就逮着王建平说，“年底就分家，必须赶快分家。”

        “啥？”王建平还沉浸在自己二哥做事的霸气利落里面，就被刘芬的话炸懵了。

        “我说分家！”

        “为啥？”王建平不明所以，怎么突然说到分家上了。

        “为啥？”刘芬气的在屋子里挥了半天手臂，指着南墙说，“你二哥，家里饭都吃不饱，你二哥一家，捡孩子回来养？”

        王建平脸色沉下来，“你因为这个分家？”

        “这是小事吗？啊？小事吗？三言两句就决定了，往家里抱个小孩养，有那么多粮食？不要吃饭的？”

        “你嫁给我，饿着你了吗？”王建平看着她压着声音歇斯底里的样子，非常不理解，明明她结婚前那么爱笑，一看见他眼睛都亮了。

        现在怎么就这样了？

        嫁给他，她过得很苦吗？

        “我没有，现在没有，以后呢？你一点也不上进，让你要工作你不要，爹娘有门路不给你铺，我一点也看不到好日子的希望，我整个前路都是暗淡的，我这辈子都回不了城了。”

        “小芬。”王建平抱住她，“你别这么难过，今年冬天大队清理水库的石头，我不往家交了，挣得工钱都给你，年底我们去镇上买好多东西好不好？你不是想要个围巾吗？咱买个好的。”

        “建平。”刘芬在王建平怀里哭的闷闷的，“我们分家好不好，小曦长大了，还要有弟弟妹妹，我们屋子里就住不开了，我们批个宅基地盖个大一点的好不好？”

        “大哥二哥家里孩子也这么多，二哥还抱孩子回来养，家里再加盖房子也加不了几间，咱们为什么要在这里挤着啊，到时候咱们走了，这屋子还能腾出来给大哥二哥的孩子们住，你觉得不好吗？”

        王建平没说话，只是抱着刘芬的身子轻轻的拍着。

        “建平～”刘芬等不到回音，抓着他胳膊摇，“你就和爹娘说，我们分出去吧？”

        王建平叹气，“我二哥抱孩子回来养，那他肯定能养得起，他才这样说的。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大哥二哥的事呢？小芬，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不好吗？”

        “对啊，我现在就在跟你说我们过我们自己的日子啊，我们是一个小家，都有孩子了，为什么还要都挤在一起啊？”

        “我打听过了，村里能批宅基地的，咱先批一个好不好？先不盖，先批一个？”

        “就这么想分家？”

        “想。”

        “分了家，不好过，肯定没有跟着我爹娘的日子过得好。”

        “我不怕，我们这么年轻，多干点活儿，差不了的。建平～”

        王建平看着刘芬可怜巴巴的睁着眼睛看着他，半晌说道，“我先问问爹。”

        “你快去问，去问吧。”刘芬推他，“就说你想出去住，你不能说我啊，你要是说我想出去住，万一咱娘骂我怎么办。”

        王建平被她推出屋子，沉沉叹了口气，刘芬不知道，家里吃的糊糊里还有大米，有小米，吃掺了白面的馒头，偶尔还吃肉，吃鱼，糕点饼干。

        坐月子的时候一天一顿红糖煮红枣，隔天一顿红糖煮鸡蛋。

        谁家能这么吃？

        这些都是因为三妮。

        搬出去了，就吃不到了。

        可是刘芬不知道，她以为这些是家里的，刘芬心气高，家里的事都没注意过，只心心念念的想着照顾着家里的那个镇上亲戚。

        算了，她要是非要分家就分吧。王建平知道，他要是去说分家，他爹娘一定会同意的，他爹娘本来就偏爱他二哥。

        虽然对他们三兄弟都没啥差别，但是他就是能感觉到，因为他二哥从小就调皮捣蛋活泼聪明，小的时候他就知道，大哥挨打是真的打，二哥挨骂他娘都是笑着骂的。

        他没有挨过打也没有挨过骂，因为他做的所有捣蛋的事都是他二哥带的，所以骂也全被他二哥顶了。

        他要分出去，他爹娘一定会同意的。

        果不其然，他对王老头和王婆子提出要分出去单过，王老头和王婆子没沉默多久就同意了。

        “明天我去大队给你申请个宅基地，今年能清理就先清理一下，明年挖地基。”

        王建平点点头表示同意。

        “建平啊，和刘芬好好过日子，你们过好你们自己的小日子，爹和娘就安心了，不要总在家里吵，她过不惯我们乡下日子也理解，毕竟从小也没有下过地，干过这么多活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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