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发圈，这些是大肠发圈。”三妮拿起一个白底红花的，“都是布做的。”

        她从网上订的发圈什么材料都有，根本没有避讳。

        棉布的，的确良的，网纱的，呢绒的，都有，好几大包，她全给混在一起了。

        这次只拿出来了几十个，试一下水。

        “这是呢绒布啊！”

        “这个是的确良？”

        “是啊姐姐，都是好布，戴头上又好看又高贵。”三妮说。

        “这个怎么卖？”女孩拿起一个草绿色纱子布带着白蕾丝花边的大肠发圈问。

        “五角。”

        “嘶......这么贵。”嘴上说着贵女孩却还是掏出五角钱，“我买这个。”

        她有一身军绿装，等春天了穿上军绿装再戴上这个发圈，肯定很好看！

        “好咧。”三妮收了钱又送给她一个黑色发圈，“姐姐你再扎辫子了，用这两个黑发圈扎，不会扯断头发，这个送给你。”

        “谢谢你啊，你真好。”女孩高兴的收下了。

        等这两个人一走开就有别人悄悄上来问，“你这卖什么的？”

        他看见刚刚那两个年轻人一脸高兴的走了。

        三妮没有因为这是个成熟的男人就不理他，万一人家想给媳妇闺女妹妹买呢？

        “发卡，发圈。”三妮把两包东西都打开给他看了一眼。

        男人看着花花碌碌的发圈问，“都是布做的啊？这能绑好头发？”

        “能的。”三妮拿起一个往手指上一绕，“很简单的，你看。”

        男人没吭声，又低着头在发圈里面看，“多少钱啊？”

        “五角一个。”

        男人看了半天指着一个红色波点的的确良和一个卡其色印着麦穗花纹的的棉布说，“我要这个红色的和这个土色的。”

        “好，一块钱。”三妮又拿了一个黄色一个黑色的发圈一并给了他，“送你两个发圈，这个也很好用的。”

        男人掏了钱把东西装进衣兜里准备走了。

        “叔叔你要糕点吗？”三妮又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装了三个油纸包的红豆糕，山药紫薯糕，一包山楂球。

        山楂球是零食架子上的袋装零食，被她拆出来了一纸包，一个个红色的山楂球上裹满了白砂糖颗粒，看着就很甜。

        “这是什么？”

        “山楂球。”

        “山楂啊......”山楂很酸的，不太好吃。

        “你尝一个叔叔。”三妮递给他一颗山楂球。

        男人接过咬了一点，尝了尝味道然后一口扔进嘴里，还没咽下去就问，“你这个怎么卖？”

        供销社的水果糖是一分钱一颗。

        “一毛钱十二颗。”

        “给我来两毛。”

        “两毛是二十四颗，再送您一颗，二十五颗。”

        男人很满意，“糕点怎么卖？”

        国营饭店肉包子是一毛钱一个。

        “一毛一块，买五块送一块。”三妮说，“这两个是一样的价钱，这是红豆糕，里面全是红豆，可养人了，给阿姨姐姐吃，都养血，还放了糖，是甜的，这个是山药紫薯，也是甜的。”

        “都来五毛。”

        “各来五毛吗？”

        “嗯。”男人数出一块二。

        三妮拿出油纸利落的包了六块红豆糕六块山药紫薯糕，又拿了一张油纸把山楂球单独包出来。

        “这是六块红豆糕六块山药糕叔叔。”

        男人看着她包起来的，给了钱把东西往大衣里一裹，就走了。

        陆陆续续的三妮的发圈和发卡卖了一大半，糕点全卖完了。

        她看了一下天色，挎着包裹就准备去找王建军了。

        “哎，那个！”有人在电影院门口喊。

        三妮没回头，她在镇上没有认识的人。

        “哎你等等！”身后有急促的脚步声。

        三妮回头看了一眼，她怕别人撞到自己。结果回头一看，是黑市的青哥！

        三妮瞬间想到，虽然自己涂了脖子手耳朵，但是衣服没换脸没换，他肯定认出自己了。

        又想到，不知道他注不注意细节。如果发现了她这次和上次手不一样，就知道她肯定涂抹东西了，那脸可能也就会怀疑被涂了东西了。

        “你怎么在这啊，我等你好几天了。”

        厉青衫气喘吁吁的说，“你回家你家里大人没打你吧？我看着也不像挨打了的样子，你包里装的什么？你咋不去那边了？”

        三妮眼珠转了转，她想她要是直接跑，也不知道能跑多快。

        “快别装了，哑巴怎么卖东西啊。”厉青衫小声说，“咱俩都一样，我懂，我又不说破你，而且你卖给别人和卖给我有啥区别。”

        “卖给我，我有钱。”

        嗯，这话很狂。

        三妮看了他一眼往旁边小巷子里拐去。厉青衫喜滋滋的跟着就进去了。

        进了巷子里，三妮把包裹里的东西都掏出来，还有二十多个塑料发卡和十来个大肠发圈。

        “这是什么？”厉青衫拿起发卡看。

        “发卡。”三妮也没有压声音，反正小男孩和小女孩声音没差别，压着声音还得时刻记得。

        而且她突然想到一个主意，王建军不能每天都带着她来镇上，她要到明年秋天才会来镇上上学，这大半年的时间，如果能在镇上找个代卖点就好了。

        这不是眼前就送上来一个人吗。这个人住在镇上，对黑市熟悉，还有比他更适合的人吗？

        “戴头上的？”厉青衫看着这一堆发卡沉思了一下，又看着发圈问，“这也是戴的？”

        “嗯。”三妮拉过他两根手指把发圈往上一绕，松开了手。

        厉青衫看着手指上的大肠发圈晃了晃手眼睛一亮。

        “你这怎么卖的？”

        三妮指着发卡，“发卡两毛一个。”又指着发圈，“发圈五毛一个。”

        “这是我刚刚卖的价钱，你要的话，一毛一个发卡，三毛一个大肠发圈。”

        厉青衫惊讶的看着三妮，就见了两面，这个小少爷竟然就给他让了这么大的利！

        “你......这样好吗？”

        “要不要？”

        “要！怎么不要！”他刚刚和相亲对象从电影院出来就看见斜对面的墙边一直有人来来往往的，每个离开的人都喜滋滋的样子。

        他就猜那肯定在卖好东西，他匆忙的把相亲对象打发走就马上找回来了，结果就看见了这个小少爷挎着包裹要离开的身影。

        他就说嘛，镇上啥时候有这么吃香的东西他能不知道？看来是这个小少爷又从家里跑出来了。

        他赶忙的追上来，可别这次又拿了家里什么好东西给嚯嚯完了！

        “这些我全要了，你数数是多少钱。”

        发卡还有二十三个，大肠发圈十一个，彩色的发圈六个。

        “发卡二十三个两块三，大肠发圈十一个三块三，这个发圈。”三妮指着彩色发圈说，“三分钱一个，我刚刚都当成赠品送出去了，买的超过一块钱就送一个。卖给你当两分钱一个算，一共是五块七毛二。二分钱就算了，五块七。”

        厉青衫目瞪口呆的看着三妮，他爷爷说以前大家族培养下一代都是从小培养的，三岁能文五岁能武，十几岁就开始管理家里的生意了。

        他觉得他爷爷年纪大了净瞎扯。咋了，大家族的人不是一个脑袋吗？父母有钱孩子就聪明啊？

        他错了，他爷爷是对的。

        明天他就再去看看他爷爷。

        “你这......算数挺好啊。”而且还很大方，两分钱不要，那语淡风轻的样子真帅！

        “唔。拿钱。”三妮手一摊。

        厉青衫掏出钱给了三妮，看着三妮挎着空包裹就走了。

        “你家在哪啊？”厉青衫拿着东西追了两步，“你下次什么时候出来？”

        三妮摆了摆手没回头，等你卖完这些再说吧。

        下次见面就是你花大钱的时候了。

        到了驴车那，王建军正坐在车前面吃肉包子，嘴里塞的满满的，像个大仓鼠。

        王建军边吃边看着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看见三妮从街道里面晃荡着出来了，也不吭声，三两口又吃了一个。

        三妮笑嘻嘻的凑到王建军身边，“吃肉包子呢？”

        王建军不理他，拿出一个热腾腾的新包子咬了一大口，猪肉大葱馅的，油光闪闪，汤汁一不小心就顺着包子皮留下来了。

        “好吃吗？”

        王建军又咬了两大口，不说话，也不看她。

        “唉，我爹不要我了。”三妮忧愁的坐到王建军身边，“我以后就是没爹的孩子了。”

        三妮本来想装哭一下让王建军别生气了，结果真的有眼泪大颗大颗的掉下来。

        三妮伸手擦了一下，咦？她一点也不伤心啊，她是装的。

        “哎哎你别哭啊。”王建军包子也不吃了，赶紧蹲到她面前，“你别哭了，我错了我错了，我不该给你摆脸色，这不是你先不听话的嘛。”

        眼泪都出来了，表情得跟上。

        三妮撇着嘴，“你生气了。”

        “没有没有，我没生气，我咋会生你气啊，你可是我的心肝疙瘩。”王建军拿出肉包子，“给你吃，你最爱吃肉包子了，我买了十五个，你尽管吃。”

        是吗？她啥时候最喜欢吃肉包子了。

        不过肉包子是真香啊，三妮掉着眼泪吃了一个半。

        “别哭了，边哭边吃不好，爹错了，爹再也不摆脸了，快别哭了，回去该肚子疼了。”

        王建军好声好气的哄着三妮，三妮眨巴了眨巴眼睛把眼泪憋回去了。

        她想可能水喝多了。

        王建军的筐子里装的是小米红糖和一块男士精钢表。

        “供销社小米是一毛五一斤还要票，我这不要票卖一毛八，哗啦一下子就被抢光了，下次我要卖两毛。”

        “小米卖了三块六，红糖五斤我卖的一块钱一斤不要票，卖了五块，手表你猜卖了多少？”

        “一百二？”

        “可不是嘛，你真聪明，我们家三妮真是最聪明的孩子啊，满大队找不到我们三妮这么可爱又聪明的孩子了。”

        三妮......

        “三妮你上次说手表还有很多，还有多少啊？”

        “够你盖好几间砖瓦房。”

        王建军搓着手，“那你看咱什么时候全给卖了啊？”

        “你一直去黑市上卖表没事吗？”三妮想把东西都给厉青衫，虽然赚的少了点，但是安全啊！

        从她这一脱手，无论厉青衫是卖了丢了送人了被抓起来了，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虽然她之前非要跟着王建军去黑市，但是这个年代被抓起来投机倒把，是很严重的。

        既然找到了代卖点，她就不想再出面了。

        “那有什么，这么轻松就赚到了一百多，提着心吊着胆不是很正常吗？咱要不来卖东西，像你爷爷奶奶那样，一年都攒不到十块钱。”

        “担惊受怕一会儿就赚到了一百多块钱，让人知道了眼珠子都要红的掉出来了。”

        “可是爹，你就算现在全卖了赚到了盖房子的钱，你怎么盖啊？”

        “找人买红砖啊！你没去过，葫芦村旁边那个村子就烧砖，咱去那买就行了，得提前预定......”

        “爹，你从哪来的钱盖砖瓦房啊？”三妮打断他。

        王建军愣了一下，他以为三妮不想拿她的钱盖房子，这念头还没起来就想到三妮可不是这种人，然后就想到了......钱的来历说不清。

        王家八辈贫农，村子里谁和谁都差不多，即使富一些也是多吃几顿白面玉米面的二掺面馒头。

        你突然盖起来了好几间砖瓦房？这得多少钱，钱从哪来的？他堂哥王青山还是大队长，这要是被有心人举报了，别的不敢说，王青山肯定得下来挨批斗。

        虽然王庄人都知根知底的，不一定有人举报，但那谁知道？还有知青们在呢。

        “那......那咱不卖了？”

        “卖是得卖，不过我已经找好人卖了。”

        “你找人卖？这怎么敢说出去啊三妮，他会不会认出来你？你最近先不要去镇上了......”

        “爹，是青哥。”

        “你在家......青哥？”

        “对，你见过那个人，他认不出来我的，他还以为我是小男孩呢。”虽然不知道，但是先安慰王建军比较重要。

        这颗老父亲的心能不能先放一放，专心赚钱啊！

        “我搁一段时间去镇上把东西给他，咱可以让个利，让他卖，卖多少钱咱就不管了，咱只赚他的钱，安全吧？”

        这不用想，肯定比他们去黑市卖安全，除非他自己也不混黑市了，举报他们，要不然就安全的不能再安全了。

        “让多少利啊？”王建军有点心疼利。

        “让一小点，肯定得让人家赚点啊，不过爹，这些东西都是我们白得的啊，你忘啦？一毛钱都没花。”

        王建军又没那么心疼了。这样一想，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了。

        “你是真聪明，你比你爹聪明多了。”王建军感叹。

        钱得赚，还得过明路，这样才能光明正大的花。

        明年就是七三年了，七七年恢复高考，七八年开始实行家庭联产承包制，马上就要迎来历史上的大转变了。

        好的时代就快要来了。

        进入腊月，年味儿就特别浓，不但孩子们早早就盼着过年，连大人们也在盼着过年，平时舍不得买的，过年得买，借钱都得过年，这个仪式很重要。

        家家户户都是喜气洋洋的氛围，再调皮的孩子在家都不会挨骂，就因为要过年了。

        距离上一次从镇上回来已经十多天了，又到了月初，三妮让王建军把她送到镇上，王建军找王青山要了个批条就走了。

        赶着毛驴车一路到了镇上，三妮让王建军去黑市找青哥来。

        王建军就去了。闺女主意大，闺女有本事，闺女想的多，闺女聪明，没办法。

        厉青衫很好找，他的发卡和发圈第二天一上午就卖完了，他本来还想给他相亲对象留一个，结果也没有留住。

        他相亲对象不知道怎么的也知道了镇上有卖大肠发圈的，红着脸问他认识的人多，知不知道哪里能买到啊？

        哪里能买到？哪里都买不到！因为就是他这里卖的啊！

        他这几天天天电影院黑市来回跑，就怕错过了那个小少爷。

        不过这都几天了，不会是被锁家里不让出来了吧？

        有可能，毕竟这么皮，这要是他儿子，他高低得给两脚，那发圈的布都是好布，做的又好看，就让他三毛一个给卖了，得亏他爹老多钱了吧？

        他打听了，镇上根本没有做这个的工厂，纺织厂的布也是正常买卖，每个月的瑕疵布可以内销。

        可是种类没有那么多啊，而且不瑕疵的布也只是单一一种，根本没那么多颜色和花色。

        不知道是哪里做这个的，城里的？跑这得跑老远了吧。

        王建军敲了敲在黑市门口皱着眉两眼直愣愣的年轻人。

        这魂都飞天外去了，守黑市这么守早晚得完蛋！怎么看着这么不靠谱啊。

        厉青衫回神看了他一眼，认出了这是那个不像个好人的人，“干啥？今年高粱丰收啊？”

        “那个人找你。”王建军也不知道三妮是怎么对厉青衫说的，只好模棱了一句。

        厉青衫眼神一亮，瞬间恢复了神采，“那个小少爷又来了？”问完就怀疑的上下打量着王建军，他可没忘记上一次在巷子里头这个男人满眼放光的看着那个小少爷的样子。

        “他找你了？你认识他？”

        王建军听见他这称呼就放心了，看来是真的以为三妮是个小子。

        那以后要是镇上遇到，就绝不可能被认出来了。

        “嗯。”王建军随便应了一声转身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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