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吃完早饭，三妮他们就准备走了，物资送完了，文艺汇演也看完了，没有理由还待在部队里。

        部队把把三妮他们安全送到火车站的任务也交给了沈敬之。

        沈敬之开着部队的车把他们送到了火车站，三妮拿出她连夜画的穴位图出来。

        真的是她连夜画的，她没买到，商场只有肌肉纹理清晰的彩图，没办法三妮只能自己照着画下来一张图。

        “我已经画好了，大部分穴位你都知道了，但是我不在这，万一你忘记了或者不确定的，还可以拿出来常看看，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嘛。”

        沈敬之隔着火车车窗接过折的厚厚的纸，“我能不能把它挂在医务室的墙上？”

        “可以呀！”三妮说，“他们问你，你也可以告诉他们打哪里最痛。”

        沈敬之把图好好的收了起来，又看着三妮，两个人相顾无言，离别的情绪越来越浓烈，让人都伤感起来。

        半晌，三妮说，“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不要再......把自己置身在危险里了。”

        沈敬之扶在车窗上，火车车道很高，他微微抬脸看着三妮，低声说，“姐姐，你上次说，营长再去晚一点，他们就把我丢进海里了，他们不会的，他们生气我的背叛，不会让我死的太痛快的，否则他们在堵住我的那一秒就可以开枪打死我了。”

        “营长要是再晚一点，他们就会把我转移到别的地方......折磨，但是不管换到哪儿他们总归是跑不掉了。”

        “我跟着的那个人，他特别生气，他没想到我会背叛他，不好好的折磨一下我，他是不会把我弄死的。”

        “我跟了他大半年，我太了解他了，所以我才敢回去烧船，因为我知道，我能拖住。”

        三妮也趴在窗户上，她看着沈敬之垂着眼睛低低的诉说着，看着他长长的睫毛轻轻抖动着。

        “虽然我全身都疼，疼的不能动，但是我知道我死不了，他们有药，吃了能让人......”

        他抬眼看着三妮，眼神里悲伤又难过，“能让人暂时忘记疼痛，能让人亢奋，能让人晕不过去，如果我快死了，他们会给我吃的，哪怕是为了多玩一会儿，他们都会想办法不让我死，我就能等到营长来。”

        三妮一惊，想到他自虐般的想要无视身体上的疼痛的行为，压低了声音厉声道。

        “你不要吃药，什么药也不需要吃，你只需要好好训练就可以了，听见没有！人体机能都是有数的，你透支了的那部分，过后会双倍三倍的还回来！”

        “沈敬之，你答应我，什么药也别吃！”

        沈敬之看着三妮，眼神里的温柔又慢慢浮现出来，“我答应你，我不吃药。”

        “沈敬之......”

        “姐姐，你也要答应我，在外面保护好自己，我知道你有很多好吃的，你不要吃别人给的东西，不要和不熟悉的人一起走，不要太信任刚认识的人。”

        沈敬之温柔的声音轻声说，“他们会找一些好看的人免费送给她们尝药，她们尝过之后就会变成另一种样子，再高傲的人都会趴在地上哭着祈求他们，想要的更多一些，她们会变得疯狂，不怕痛，没有尊严，那些人以玩弄别人为乐，他们都该死。”

        “姐姐，我不在你身边，你要保护好自己，不要晚上一个人跑出去了，我知道你厉害，但是有时候，一个人的厉害是不行的，这个世界上有药，有枪，还有很多防不胜防。”

        “让一个人消失特别简单，只需要把人手脚绑起来装到麻袋里，在麻袋里塞上两块石头，把麻袋捆绑好从船上扔进海里，世界上就再也找不到这个人了，谁也找不到。”

        三妮听着沈敬之平缓的声音，心痛死了！

        他才十七岁，他为什么要去接这种任务，为什么要在心理还没有强大起来的时候见识到这个世界上最黑暗的一面。

        那些人做这些事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着吗？他们是不是也强迫他参与了？

        “小敬......”

        “姐姐，你要保护好自己......”

        火车慢慢开动，二妮和二宝在座位上分糕点吃。

        “说的什么悄悄话，说起来没完了。”二宝靠在座位上看着半个身子都要趴出去的三妮，“糕点再不吃没有了啊！”

        二妮说，“别喊了！人家说两句悄悄话你也管。”

        “我这是好心，这不是沈敬之专门给她准备的糕点吗，我叫她吃，我不是好心吗？”

        “知道是三妮的，你就少吃两块。”

        沈敬之扶着车窗跟着慢慢动起来的火车走。

        “姐姐......”

        火车慢慢提起速度来，三妮伸出手盖在沈敬之扶在车窗的手上。

        “小敬，你也要保护好自己。”

        沈敬之眼睛一亮，他反手拉住了三妮的手，“姐姐，姐姐，我.....”

        火车越来越快，沈敬之跟着火车跑起来，三妮挣脱了沈敬之的手。

        “别跟了，你身上还有伤。”

        三妮的话散开在风里。

        “姐姐......”

        “姐姐！”

        三妮喊，“回去！”

        火车呼啸着开走了沈敬之全力追着，却眼睁睁看着它越来越远，趴在窗口的三妮小到看不见，然后整个火车也看不见了。

        “姐姐！！”沈敬之停下来，喘着气，大喊，“你明年能不能再来看我！！”

        空空的火车道瞬间吞没了沈敬之的声音。

        连一点回应都没有。

        一阵风吹过，火车道上空无一人，没有火车，也没有三妮。

        沈敬之静静的站着，面对着空旷的火车铁轨和灰白的天空，喃喃道，“姐姐你明年，再来看看我吧......”

        三妮在座位上坐好，看着自己刚刚被沈敬之拉过的手发呆。

        “给你的，快吃，再不吃就被二宝吃完了，他也不怕撑得慌。”二妮把糕点包放到三妮面前。

        “我哪有，我才吃了几块。”二宝喊冤，“而且这么多呢，我哪能吃的完，不知道沈敬之从哪里买的，还挺好吃的，我们能不能也做出来这种糕点啊三妮？”

        三妮看着油纸包发呆。

        “三妮？傻了？”

        “你才傻了，三妮在想事，你别吵。”二妮说，“去接点水来吧，吃糕点吃渴了。”

        二宝认命的拿出杯子去接水。

        “接一杯行不行啊？”

        “行。”

        三妮靠在火车上睡着了，昨晚上画图大半夜没睡觉，她不想说话，满火车高兴的笑脸和那些聊着回乡、年货的声音，小孩子的呼喊和大人的呵斥声，都掩盖不住沈敬之悲伤的表情，那表情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和他笑起来弯弯的、像盛满湖水一样的眸子重合，又交替，最后定格在他温柔的眼神里。

        “姐姐，我希望你天天开心，身体健康......”

        总有人负重前行，才有人生活美好。

        三妮睡了一路，醒了也只是吃两口东西就又睡了。

        二宝担忧的看着她，“是不是晕车了啊？不可能吧？你这走南闯北的人也会晕车吗？”

        二妮示意二宝别吵，“没事的，下了车就好了，让她睡吧。”

        “我去接点热水给你们喝吧，放点红糖？”

        “多谢了。”二妮说。

        清河镇上新年的氛围已经达到了年前的顶峰时期，大街上很多卖灯笼卖对联的小摊贩，虽然零零散散的，但是红色在冬日的街上格外有氛围。

        卖糖块的，自己家做的没有包装纸的散糖块，比供销社和美食广场里的都便宜，路过的人这个称一点那个称一点，年前也能赚一笔。

        自己买了红纸裁剪好，在大街上支了桌子写对联的、写福字的，现写现卖，摊子前也围了一圈人。

        自己家炒的瓜子花生，虽然没有美食广场里的味道好，但是家里人吃还是可以的，去美食广场里买一些用来待客走亲，自家人就吃街边卖的便宜一点的，也不是每个人家都很富裕的。

        三妮想在正月十五办灯会，所以年前就把美食广场里的货物全归整好，年前二十八美食广场才会关门，这已经算很迟了，年后正月初五就开门，虽然开门很早，但是正月里上工的员工全部双倍工资。

        大年三十三妮把何老头拉来了王家吃年夜饭，何老头死活不来，三妮边扯边扶的，最后还是王老头来叫他，他才顺从的跟着三妮走了。

        “你啊，就非得叫我跑一趟，我让三妮来叫你，左等人没来，右等人没来，你再不来，那菜都要凉了。”

        何老头偷偷擦了下眼睛，转眼笑呵呵的看着王老头，“叨扰你了老哥哥。”

        “说的哪里话，咱们多少年的街坊邻居了，我怎么能看着你一个人在家过年，你就正月里都过来吃饭。”

        王老头看何老头张嘴想拒绝的样子，扯着他胳膊说，“听我说，咱们现在富裕了，不是以前粮食不够吃的时候了，家里粮食多，肉也多，你放心大胆的吃，还能吃穷我吗？”

        何老头感动的无以言表。

        “年前三妮他们去了部队看小敬，小敬是个好孩子啊，保家卫国，那是英雄！咱们坐下好好喝两杯，聊聊英雄的事，你是不知道，三妮说小敬可厉害了，一个人打倒了十二个人！”

        沈敬之的家书里面根本不会写这些，何老头不知道这事，第一次听到这感觉内心升腾起一股豪迈之气，“真的？一个人打倒了十二个人？什么人啊？是鬼子吗？”

        “什么鬼子，早没有鬼子了，是什么人啊？三妮？什么客人？”王老头也问。

        “客人？”何老头都懵了，打客人算什么英雄。

        “偷渡客！不是客人！”三妮赶忙纠正，“是偷偷渡船跑到我们国家干坏事的人。”

        “小敬还把他们的船给烧了，海上燃起熊熊大火，那群人一看跑不掉了，都跪地痛哭。”

        “小敬一脚一个，把他们打的哭爹喊娘的，他们再也不敢偷偷跑来我们这干坏事了。”

        三妮边说着边飞起一脚，旋身又踢出一脚，动作流畅自然，王老头和何老头看的双眼放光，好像透过三妮的动作真的看见了沈敬之英勇无敌的打倒了十二个坏人的画面。

        “好好好！小敬做的好！就得这样狠狠打他们！”何老头又欣慰又激动的说，“咱们国家，不能放坏人进来！”

        “那是，咱们国家能变成现在这样子，还得全靠这些英雄！”

        何老头和王老头越聊越投机，虽然何老头比王老头小几岁，但是艰难困苦的生活早就压弯了何老头的背，使得何老头看上去比王老头年纪还要大。两个人一口一个“老哥哥”一口一个“何老弟”互相扯着胳膊从餐厅吃完饭又坐到堂屋的沙发上聊。

        一直聊到空气里远远近近响起的全是鞭炮声。

        新的一年到了！

        正月初三开始三妮在家画灯图，各种各样大的小的。

        全家人包括何老头都围在堂屋看。

        王老头拿着图纸说，“这个我能做出来，得用细细的木棍来做骨架。”

        “这个好看，这个也能做出来吗？”林招娣举着一张莲花灯说。

        “我想要这个小兔子！”六妮说。

        “我想要小老虎。”小胖趴在桌子边缘垫着脚看。

        “我也要小老虎！”王秋华喊，“姐姐我要小老虎好不好？”

        “都悄悄的，你姐姐正在忙，谁给我吵吵了我就把谁赶出去了。”王婆子虎着脸说。

        “嘘。”圆圆的脸像小包子似的王明华拉着王秋华衣服，“你别吵。”

        “我没吵......”王秋华扁嘴。

        三妮想起一个造型就先刷刷快速的画出大概的轮廓，然后再把骨架和灯笼上图案的细节填画上去。

        有六扇面八扇面的灯笼她就画展开的平面图，王老头一看就明白怎么做了。

        “这些全都做，我标注好了尺寸，最大的要两米高，我昨天和小姑父说过了他要来帮忙，他的施工队要是都来，我们就管饭，正月十五之前必须全部做好。”

        “行，家里有肉有菜，我给做饭。”王婆子说。

        “我说了小姑父的爹和大哥要是能一起来帮忙就最好了，给工钱！”三妮头也不抬的说。

        王建军说，“我看很多灯笼，需要很多木架子，我去砍木头吧。”

        “去吧，去村里叫上几个人和你一起去。”王老头说。

        王建军应了一声就去院子里拿了工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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